第七章 緣也千年(1 / 2)

數以千萬億計的人類人生如白駒過隙一般從身側閃過,疾馳在漫長時光的長廊中,釋迦窺見了她恒久不變的孤獨。

但不等他伸手去觸摸海德逖雅轉瞬即逝的臉頰,便定格在了熟悉的宮殿,和那熟悉的房間。

黑皮膚的年幼少年躺在病床上,紅著臉,急急地喘著氣,臉上虛汗直冒。

“姐、姐……你在嗎?”

他看到少年的視線轉向了他,看到纖細的手指觸碰了少年的臉頰,撫去他臉上的汗水——釋迦反應過來,此時他正以海德逖雅的視角,回顧著她與兄長迦塔卡的故事。

原來兄長的病從這麼早以前就開始了。這是釋迦所不知道的事實。

“姐姐,我會死嗎……”

“…人,都是會死的。”清淺的嗓音如此說道,話語顯得無情。但是那難以察覺到的語速中確實摻雜了一絲猶豫。

“這樣啊……”少年迦塔卡看上去信以為真,綻開了笑顏,釋迦能感到仿佛破土一般出現的,海德逖雅心中的憐愛。

“原來大家都是一樣的…真是太好了。”

喃喃聲逐漸消散,時間一轉,迦塔卡已經變成青年的模樣——

“海德逖雅大人,”他站在宮殿華麗的庭院中,樹蔭斑駁地灑在他卷長的頭發上,掩蓋了那眼底虛弱又疲憊的青黑色。

“我到底,什麼時候會死呢?”

與幼年時期截然不同的問法,讓海德逖雅的回答也跟著沉默了更長的時間。

“大概還有,三年。”

無法再以安慰幼童的話語糊弄如今心如明鏡的青年,海德逖雅回答了準確的時間。

“真是短暫啊……”迦塔卡看著落在自己手裡的樹葉的陰影,握住拳頭,什麼都沒能抓到,“我這一生,到底是為誰而活的呢…”

“對了,你知道嗎?我那弟弟好像已經變得十分優秀了。時間真是不可思議啊,以前還那麼小小的一個孩子,竟然轉眼間就長得這麼大了。”

海德逖雅隻是看著迦塔卡,沒有出聲。

也許在她的視角來看迦塔卡也是這樣,釋迦可以明白。

“未來,他一定也會變成一個國王、君主、成為人上人的存在,在奢華的宮殿裡,穿著華麗的服飾,吃著美味的食物,僅僅隻是為了國民的、為了他人的願望而……”

迦塔卡的聲音漸漸微弱下來,嘴角也不再揚起弧度。他看向遠處的風景——與豪華泛著珠光寶氣的牆內不同,那片天空是如此澄淨又自由。

“海德逖雅大人,感謝您,這麼多年來一直……但是,已經到極限了吧,”釋迦看到兄長那熟悉的溫柔笑意,帶著一絲釋然,在海德逖雅麵前虔誠地跪了下來。

“…沉靜與安謐之女神海德逖雅,請原諒我如此任性地提出…此生最後一個無理的請求,”他低著頭說道,“懇請您,指點我的兄弟,讓他能夠悟出自己的人生之道……千萬不要如我這不成器的兄長一般,帶有悔恨得走完人間的道路。”

風吹過兩人之間,靜謐天地間,海德逖雅抬手,輕輕放上迦塔卡的頭頂。

那是女神的承諾——以天地為鑒。

……

厚重的大門應聲而開,鋼鐵碰撞的聲音先行傳來。

拖著厚重的腳鐐,海德逖雅在眾神的注視中走進審判之地,步履輕盈。

“海德逖雅,可知叫你來所謂何事?”

“知。”

“那,你可知罪?”

海德逖雅沒有說話,而是彎起嘴角,輕而淺的笑意令眾神席位間掀起軒然大波。

“不過是個位卑之神,竟敢在如此神聖的場所展露笑顏,莫非是在挑釁我等?”

“打入冥界任憑哈迪斯大人發落!讓她魂飛魄散!”

“所以說神袛過多就是會產生這種不自量力之徒……!”

“「神」啊…果然都是些虛無又可悲的存在。”

仿佛沒有聽見周圍響起的一片罵聲,海德逖雅笑看著前方傴僂身形的老頭,在周圍的喧鬨中,似乎隻有她周圍仍是遺世獨立般的安寧。

“賜予我死亡吧,如果這能讓你們那空虛的靈魂享受到片刻的快意。”海德逖雅向宙斯抬起手,手腕上被鐐銬勒下的青紫色痕跡若隱若現,“而我的生命已然無憾。”

與他、他們相處的點點滴滴,是她無比珍貴的寶物。

腦海中突然浮現出青年決絕轉身的那一個刹那——那是他們的最後一麵——海德逖雅下意識閉了閉眼。

“吼吼~~”宙斯摸著自己雪白的胡子,突然兀自笑起來,站起身。

“看來人間界的回憶對汝來說並不全是美好,既然這樣如何呢,就當作眾神對汝最後的慈悲與憐憫——”眾神之王挑起眉毛,金色的眼瞳閃爍虛偽的慈光,“消除汝於人界的所有回憶,再給予汝最後千年的時間,在這段時間中,汝將得到強大的「守護」,任何神,都無法破除。”

被包裹在滿懷慈悲與憐愛的說法下的,海德逖雅隻能感到冰冷湧動著的惡意。

天界千百年,與人間數十載,哪個於她而言意義更加非凡自不必多說。所謂的「守護」,也不過是將她與眾神進一步隔開的借口。

奪去她所有燦爛美好的寶物,要她獨自又孤獨地活過這漫長的千年。正是對其剛剛侮辱眾神的懲戒。

「失去了這些充盈生命的回憶——汝也不過是一個再虛無不過的存在,正如同汝方才唾棄吾等的一般」

眾神間響起竊竊笑意,似乎在為海德逖雅的沉默感到好笑與鄙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