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玉帶橫掛天空,漫天星光灑下來。
深綠色的山林裡,蕭阮被放下來。
黑蛇將白骨一同放在草地上,低下頭輕觸,濃濃的哀傷彌漫在祂漆黑的眸子中。
過了半晌,巨蛇高昂起頭顱,仰天發出巨大的嘶鳴,淒厲的吼叫聲穿透山林,響徹雲霄,腳下土地也一起跟著震動。
無數綠色的光點從黑蛇身上冒出,化作點點熒光,消散在天地之間。
綠色的螢火,像有生命一般,圍繞著蕭阮漂浮,他好奇用手指去觸碰,探進光團間,蕭阮的眼前一陣發白。
山間起了巨大的濃霧,遮蓋住了蕭阮的視線。
然後,他看到了屬於白蛇的記憶。
草叢裡,剛從蛋殼裡孵化小蛇,長得有點畸形,兩個腦袋左搖右晃,連最起碼的捕獵能力都沒有,一出生就麵臨饑餓,馬上就要死亡,其中一個頭發現漂浮在草葉子上的綠色光點,它很餓,張口把綠光當成食物吞下去,綠光帶給小蛇生機,從此它們以綠光為食,在山林間越長越大。
白色的雙頭蛇熱愛著山林間的一切,直到它們發現山裡來了一群叫做人類的物種,他們和其他動物不一樣,他們很有趣,白蛇想同他們做朋友,帶著這種美好的心願,白蛇變成人類的模樣。
祂用新長出來的雙腿,搖搖晃晃走進人群,祂學著人類,扯開嘴角笑,那些人卻露出驚恐的表情,大喊大叫,怪物!祂不是怪物!石塊絡繹不絕砸在祂的身上,白蛇狼狽地躲回山林深處,再也沒有踏足人類的地盤。
又過了很久,一個受傷的人類意外從山崖上跌落在祂的巢穴附近,白蛇用綠光替那個人治好了摔斷雙腿,第一次,祂得到了人類的感謝。
被他救下的男人帶上一群人找上了祂。
領頭的男人跪在白蛇麵前,稱呼祂為山神,他們為白蛇建造了祭壇,供奉著白蛇,向山神祈願。
白蛇很開心,祂可以幫助更多的人類,這樣他們就會喜歡祂,願意跟祂做朋友。
白蛇力所能及滿足了人類的願望,有人帶來一隻山雞,向祂哭訴,家裡窮的揭不開鍋,笑著捧回一錠金子,有人帶來一隻羊,抬著虛弱的咳出了血的病人,他們得到健康的身體,精神奕奕的返回。
越來越多的人類信仰山神,白色的能量填充著身體,可是白蛇還是日漸虛弱。
山裡的綠光越來越少。
祂很難再繼續達成人類超過祭品的需求。
一隻雞當然隻能換十個銅板。
又一年,常山周邊的土地大旱,人們帶著祭品,向白蛇祈雨,祂隻是山靈,不是真正的神靈,並沒有憑空造雨的能力,旱災很嚴重,周邊縣郡顆粒無收,餓殍遍野,唯獨常山的居民日子還算過得去,白蛇用祂巨大的身軀,從山裡挖出山泉,開鑿出一條溝渠,讓山上的水流到山腳的莊稼裡。
乾旱持續了一年又一年,就連常山上的水流也乾涸,整座山脈上的植物,也變得枯黃。
這些年,死了很多人,人們餓紅了眼。
他們把自己的孩子送上祭壇,白蛇拒絕了祭品,可是小孩還是死去,他們原本早就餓得奄奄一息。
雨還是沒有下下來。
最先暴怒的是將自家孩子送上來的那一批,他們四處宣揚,白蛇的無能。
現在的白蛇,連最普通的金子都變不出來,更彆說其他能力,人們對白蛇漸漸失望,信仰的力量從白蛇的身體裡消失。
遊蕩在祭壇附近的白蛇不明白為什麼,已經沒有人類再過來了。
他們又有了新的信仰。
不知道從哪裡開始傳出,白蛇根本不是山神,是怪物,邪祟,就是因為祂的出現,常山才會發生旱災,沒有白蛇之前,他們一直生活得好好的,隻要滅了白蛇,自然天降甘霖。
真正山神怎麼可能是長著兩個腦袋的怪物。
一群人激情提著鐮刀,鋤頭上山,要殺死白蛇,麵對白蛇巨大的身軀,他們又退縮了,於是他們想出了個辦法。
讓當初將白蛇迎下山的那個男人,姓方的巫祝,將功折罪,向白蛇獻上一頭羔羊,他們在羔羊的肚子裡藏能毒死好幾牛的麻藥。
白蛇看到熟悉的巫祝,祂信任地吞掉羔羊,大量麻藥在祂的肚子裡發作,巨蛇癱倒在地上,祂還不知道接下來要發生什麼,隻是很困,很困,想要閉上眼睛。
姓方的巫祝哭泣著,他也不想的,可是白蛇不死,下一個被送去祭天的就是他。
劇烈的疼痛使白蛇再度睜開雙眼,祂看到曾經口口聲聲說喜愛祂的人類圍繞在祂的身邊,每個人都是猙獰的模樣,拿著柴刀,斧頭,在祂的身體上劈砍著。
堅硬的鱗片剝開,血肉飛濺,白蛇很痛,開始掙紮。
用來砍樹的鋸子在他的頭上拉扯,卡在骨頭上,發出令人頭皮發麻的摩擦聲,白蛇的一顆腦袋掉下來,眾人發出了歡呼聲。
如法炮製,要割下白蛇另一顆腦袋。
看著掉在地上的巨大肉塊,鮮嫩得粉白,有人咽了咽口水,旱災導致饑荒,他們都太久沒吃肉了,蛇肉也是肉。
眾人對視一番,開始搶著掏挖白蛇身軀上的肉,流出鮮血浸透白蛇身下的泥土,大量的麻藥隨著血液排出來,白蛇逐漸恢複了力氣,祂拚儘最後的力氣,甩開眾人,拖著露出累累白骨的身體,鑽進深山裡。
白蛇奄奄一息躺在祂出生的地方。
漂浮在白蛇周身的綠色熒光,也阻止不了白蛇生命的流逝,山靈即將死去。
風起,草木樹葉的聲響,是來自大山的哀鳴,山林間,飄蕩起蒙蒙細雨,雨水衝刷走一路蜿蜒的血跡。
“哥哥,蛇好疼……”晚鑽出來的那個頭,無意識對另一顆頭訴苦。
但是沒有得到回應,眼淚無聲順著巨大的眼眶留下來,祂現在隻剩下一顆頭了。
生命最後一刻,白蛇的眼瞳變得漆黑,祂的身體變成墨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