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不知內情的外人聽了薛聞這話隻會說她傻。
出身侯府勳貴,多少人一生的終點都到不了這一層,可她偏偏視若敝屣,主動離開。
可隻要她自己知曉,她不想要這種日子了。
這一種為了家族高嫁,為了家族投靠,一切一切都為了彆人而活,連自己的喜怒都做不了主,連自己死後埋在哪裡都做不得主。
侯府帶給她的是邁不過去的連綿大山,是未來無窮無儘卻又難逃的陰謀詭計,是她要打落牙齒往肚子裡咽還要維護的麵子。
人即便是打斷骨頭,也應當是自由的。
她爹沒什麼了不起,是個失敗者。
那些人都沒有什麼了不起的,都會死。
那她,又要怕什麼?又要躊躇什麼?難不成又要奴顏婢膝一輩子,連抬起頭來都做不到嗎?
薛聞隻要一想,自己離想象的未來隻有一步之遙,便覺得自己有些輕飄飄的。
仿佛一邊在和她的父親談判,一邊聽到了護城河帶著青苔味的風,餛飩店那隻有些老態的犬嗚嗚叫......
她好像隨著這些沒有腳的聲音,一同飛了起來。
她忽然想起,略微長大後才明白的一個現象:父母的同意和拒絕都是隱晦的。
他們的同意不是鮮明的支持,而是讓你等,等到做出他們樂見的成果後才會作為獎勵辦問:"一定要說明白嗎?孩子就是沒有眼力見。"
他們的拒絕也並非直接告訴你不可以,他們在開始樂見其成,在暗地隱晦使力,使所有計劃失敗細碎後告訴你:“早就告訴你要聽我的,父母還會害你嗎?”
她已經過了想要認可想要證明自己的年歲,也不再需要被主持公道。
她現在唯一想要做的隻有逃離,即便失敗也沒有什麼大不了。
逃離這個在未來成為“娘家”的家,逃離在未來成為“婆家”的家,因為從來都並非她的家。
“我既然在這裡,便不怕你讓我永遠閉嘴,如果我今日未曾得到我想要的,那麼不說彆人,但說一個查查便會報官。”
“若非如此,女兒不能忠孝兩全,隻能以命舉報父親欺君罔上,意圖謀反。”
“那時候,本朝的列女傳,恐怕頭一個便是忠君愛國的我。”
一同富貴也好,一同貧賤也好,沒有人願意接受自己貧賤後同樣的人卻依舊富貴。
這句話用在薛侯眼中的世家門閥可以,用在薛聞這個女兒身上也可以。
她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安排好了她在乎之人,但她同樣明白她的父親並沒有和她一樣窮途末路的打算。
尤其,她是一個光腳的,而她的父親是一個不僅自己有鞋穿還已經搶了彆人鞋穿的人。
他絕對不會冒險的。
他不會願意冒險的。
“孩子,你是我的女兒,不論你是怎麼知曉的這件事,但爹還要跟你說這裡麵有內情,爹做的所有一切都是為了咱們薛家,都是為了你們啊。”
他喟歎一聲,看著薛聞的眼神充滿著惋惜和恨鐵不成鋼,伸出來的手掌顫顫巍巍地落在薛聞麵前。
此刻應有一個巴掌,但薛聞沒有躲避,那個巴掌也沒有落下。
“你不知聽了哪裡的胡話,讓你娘該多麼傷心,你大娘剛擔憂你長姐生病,你又出這種事,實在讓我無奈。”
不用聽,這些話都是懷柔。
隻要一聽,一開口,一退讓,就會再一次中圈套。
她並不擅長談判,甚至還會心軟,比不上在朝堂上有一席之地的薛侯爺,她唯一有的便是自己的底線。
——她一退不退。
更沒有任何事能夠影響她。
什麼養育,什麼為了她。
什麼父母之愛子。
其實都是屁話。
她幼時是從肚子裡就會騙人自己是男孩的騙子,長大後是老實無能可以為家裡犧牲的女兒,後來是為彆人奉獻一輩子的慈母。
全部都是為了彆人而活,從來沒有為了自己。
“爹,你知道的,我什麼都沒有,所以我有掀桌的能力和底氣,我什麼都不怕。”
在脫離被困住的女兒身份後,她擁有了和父親正麵對決的機會。
所以這一場對峙,她沒有辜負從前的自己和未來的自己。
她贏了。
那一日蒼穹無雲,石青色的天分外晴朗。
晚間起了風,吹得樹葉一邊濃一邊稀。
她記得那一日戳穿父親那張慈愛麵皮後的狠戾與他之後的嘲笑,也在自己用重生換來的堂堂正正中獲得來薛侯斟酌後的一句。
“那我倒要看看你離了家裡,又能如何。”
更記得,她離開的時候風很清爽,她呼吸得格外暢快,就在院內奔跑著,奔赴她想要的自由。
沒那麼好,也沒那麼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