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活著才使人生動。(1 / 2)

第十一章

範渺渺與晏莊說話耽擱了一會兒,再回到前院時,十一皇子已經現身,正在宣讀皇帝旨意,底下烏泱泱跪著一片。這時她若是出去,不免引人注目,隻好暫時回避,藏在屏風後麵讀書。

還沒翻看幾頁,柳令襄走了進來,她的身後跟著六位掌櫃,個個都麵色沉重。柳令襄往太師椅上坐,請他們也落座:“陛下旨意苛刻,限期內要為太後大壽之典燒造出一百件海棠紅瓷,諸位掌櫃請看,是否有實現的可能?”

範渺渺在屏風後,眾人懷有心事,都沒留意到她。她支起耳朵來聽,先回話的是二掌櫃:“家主,一百件海棠紅瓷不是小數量,何況用於大壽之典,更容不得半點瑕疵,然而自老爺出事以來,人心惶惶,窯口訂單積壓,至今才逐漸恢複,若要籌備大典,須得全力以赴,那些訂單恐怕還要延期到明年。”

四掌櫃點頭:“那些訂單多是出於權貴之家,而且已經押付定金,如今要退,不僅會墮柳家的聲名,還會失去信用。”

一邊是皇室大典的貢瓷,一邊是達官貴人的訂單,柳家兩邊都得罪不起。但是兩者相較,他們完全無從選擇,畢竟皇帝旨意為上,如果不能按期敬獻貢瓷,那是要掉腦袋的大事。官窯之爭尚且都要往後一靠。

屋內氣氛壓抑,都在沉思,六掌櫃站出來:“家主,我索性就直言了,往常一年,才能燒出一百件,而大壽之典距今僅有半年,就算從今日開始,各個窯址日夜不挺開工,隻有半年時間,絕做不到。”

柳家敬獻的貢瓷,全部記錄在冊,皇帝未必不知其中底細,但依舊強人所難,以半年為限,要他們燒造以往一倍的貢瓷,其心之險惡可想而知。

柳令襄伸手揉了揉眉心,內心很是苦惱,但吃過一次教訓,不敢露出半點聲色,使大家都惶恐不安。

大掌櫃最後發言說:“老二、老四出麵一趟,親自去達官貴人的府邸告罪,請求延緩訂單;老三要多留意三家的動向,今日聖旨一下,大家知道我們會很難,平常無事,台麵上和善,現在隻怕暗地裡也要搞點動作;老六就專心負責監燒,提高燒成質量。”大掌櫃看向柳令襄,“家主,你認為如何?”

柳令襄點頭,站起身,欠身說諸位辛苦。六位掌櫃回禮,紛紛退出,柳令襄維持體麵,見他們走遠了,才失力坐回椅中,心中是極其的茫然。

皇帝在針對柳家,這種感覺太確定了,使柳令襄膽顫,但一點也想不明白為何。他們明明隻是小小商戶,出身低賤,也沒有富可敵國的財產,何以要承受貴人怒火?

範渺渺擱下書,走出來就見到柳令襄這副苦相。柳令襄聞聲看她一眼,難得沒問她剛才不在,去哪裡了之類的廢話,也沒管她偷聽。

範渺渺看了她好一會兒,終於問:“聖旨怎麼說?”

柳令襄懶得說話,看見範渺渺一直站那不走:“我們剛才說話,你不都聽見了嗎?”她有點不耐煩。

“你可以去請教那位先生的主意。”範渺渺想了想,解釋說,“大掌櫃的安排不是不好,但過於循規蹈矩,照這樣下去,半年一定不成。”

柳令襄抬起眼:“你就那麼相信那人嗎?”

晏莊露麵之後,三掌櫃自然也認出他是與範渺渺在江口窯址搭話的人,趕忙如實稟報給了柳令襄,因此柳令襄早就知道他們認識。柳令襄道:“現在我們都有被砍頭的風險,但他那日帶來太子口信,隻說官窯之位不保,顯然在避重就輕。”

柳令襄忽然一愣,心道,當初自己也嚇得失了魂一樣,沒覺得那個就輕易。她努力扯了扯嘴角,想笑,卻很有點自嘲的意思。

範渺渺彆過臉去,青山在望,遙遙與她對視。晏莊剛才的話猶在耳畔,範渺渺也問自己,你還忍心無動於衷嗎?

她尚在猶豫不決,但到底猶豫什麼,其實說不清楚,隻是隱約想到從前,或許是怕重蹈覆轍嗎?柳令襄將她的沉默看在眼裡,突然說:“你早料到今日。”

範渺渺沒聽明白,怔了一下:“什麼?”

“你彆裝了。”柳令襄猛地站起,走到她麵前,直視她雙眼:“我都想明白了,為什麼你要親自去窯址走一趟,為什麼在競選之日偏偏要說什麼‘柳家沒有燒造技法該當如何’的鬼話,好了,現在全應了你的話,陛下要求柳家半年內燒造出一百件海棠紅瓷,照窯口的水平,根本天方夜譚。既然實現不了,那和沒有技法又有什麼區彆?”

她早前哭過,匆匆補了妝容,逃過眾人眼光。這會兒忍不住又想哭,但忌於範渺渺當前,隻是倔強地揚起腦袋:“我還知道,這個家主是你讓給我當的。”

範渺渺搖頭:“不是這回事。”

“我又不會感激你,假惺惺客套什麼。”柳令襄撇嘴,“我始終認為,我坐到這個位置,比你要好,至少我能為此舍棄一切,你能嗎?當然我知道,如果沒有你當時橫插一腳,與我爭奪家主之位,我要多費很多周折,才能獲得掌櫃們的支持。”

但柳令襄並不承情,說完累了,轉身坐回椅中。柳令襄心想,她雖看清了柳家會衰敗,卻沒想到這樣快,當死亡的威脅就在眼前了,她才恍然大悟,見底了的何止是柳家,還有這一家子的性命。

“你趕緊再找個人嫁了吧!”柳令襄本是隨口一說,望向範渺渺,眼珠子轉了轉,忽然起了談興,“依我看,那位莊先生倒還不錯,年紀輕輕已經是太子門人。”她歪著腦袋,刻意對他評頭論足一番。

範渺渺這時沒有興致和她聊起旁人,伸手扇了扇空氣,故意奇怪問道:“你也沒有喝酒,怎麼全是胡話?”

柳令襄不高興了:“我沒說胡話。”她心想,反正你對我們都沒有心,沒理由賠一條命進來。

她這樣簡直是小孩子撒潑,但範渺渺能夠理解,任何人自覺大禍臨頭,都不可能冷靜如初。何況,柳令襄心性再要強,到底隻是個小姑娘,又不像她,死過一次,已經淡然,知道所謂生死不過就是一睜眼、一閉眼的事罷了。

柳令襄講完話,發了一會兒怔,意識到剛才的失態,臉上訕訕地,繞開她走掉了。範渺渺也慢步回到院中,牽雲迎上來問:“小姐去哪裡了?”

範渺渺隻說隨便走了走,牽雲哦道:“小姐看著累了,要不要進屋歇會?離用晚飯還早,小姐去榻上憩會兒,我一會兒來叫。”

範渺渺說不用,環視一圈:“金媽怎麼不在?”

牽雲道:“太太派人請了金媽過去,不知道要說什麼,對了,小姐餓不餓?廚房裡有糕點,好像是京中的手藝,太太剛才一並叫人送過來的。”

範渺渺說不要,也不進屋,就在院中的石桌旁落座。牽雲見她有心事,不敢打擾,退出去準備茶點。她這麼一坐,發著呆,不知不覺天色已晚,金媽回來看見,哎呀一聲,忙上來勸:“夜裡涼,小姐怎麼不進屋?”又是一陣遷怒,“牽雲那丫頭毛手毛腳,一點不細心,放任小姐坐著受涼,看我不收拾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