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我們同享一個秘密。(1 / 2)

第十四章

範渺渺故弄玄虛,說的話叫柳令襄雲裡霧裡,什麼獨樂眾樂,聲名遠揚,都與柳家眼下的難題無關。好在柳令襄雖然奇怪,卻沒追問,隻顧長籲短歎:“現在最要緊是貢瓷該如何大量產出。”

即使追求眾樂,也非三五個月可以實現。但是,六個月之後,她們不能如期交出百件“海棠紅”的話,柳家頃刻危也。這把鬼頭刀,好像時刻懸在柳令襄頸後,使她膽戰心驚,左思索,右思索,“再去看看工藝流程。”

與此相比,範渺渺顯得氣定神閒,說聲好,又道:“叫人看看莊先生走了沒,如果沒走,請他來這邊揀選吧。”她見識過他鑒瓷的眼光,心知不凡,有他把關,議事堂中好些帶有窯病的瓷器搖身一變,說不定就成日後炙手可熱的珍藏之品。

反正是棄器,到底該怎樣處置柳令襄不太在意,索性任她說的辦。她們兩個則走到議事堂後,麵前有獨門獨院,通向柳家秘密之地。門前有兩人守衛,平常隻有掌櫃、管事的與窯工可以出入,柳令襄是家主,自然也暢通無阻。

進到院中,入目的赫然是一聯排的占地十分寬敞的房屋,每一間就是一道工序的製造廠,粉碎、淘洗、製胚、施釉,直至最後統一送入窯中燒成。

窯工們正在忙活,有管事的看見柳令襄,連忙上來招待,口稱家主。

柳令襄揮了揮手,說:“不要興師動眾,叫他們繼續忙,你帶我們轉一轉就行。”一轉頭,範渺渺徑自走到淘洗瓷粉那間,柳令襄跟上去,就見她用手絹淘了些瓷粉,在指尖碾碎了,慢慢細看。柳令襄學著她的樣子,在指尖也蘸些,輕輕研磨。

管事的在旁說:“這些瓷粉已經是粉碎、淘洗過後的了,這一步驟是為去掉雜質,使粉質更純粹,送到隔間,就可以直接開始製胚。”

範渺渺上次來,見到了“海棠紅”,但沒能進到這機密之地,這一次,幸虧柳令襄沒有藏拙的心思,讓她得幸見到柳家的燒造工藝。仔細說來,其實與百年前的工藝沒有什麼區彆,不過範渺渺畢竟曾經親自督造過,有王陵窯的經驗在前,她指尖的觸感更為敏銳,明顯感覺是有些不同。

柳令襄正好問她:“你摸出什麼不同?”

“瓷粉純粹而細膩,難怪出窯的瓷器少見胎裂。”

範渺渺感慨了一會兒,和柳令襄一起洗淨了手,再走進施釉間,這一步驟是在成型的瓷器胚體上施以釉漿,既可以遮掩胚體顏色,又可以起到裝飾作用,柳家之所以能出窯變瓷,這是最關鍵的一步。

釉漿的配料秘法為柳家家主所藏,六大掌櫃隻奉命各掌其中部分而已。自從柳樟身死,秘法就不知所蹤,在柳令襄繼任之後,才由六大掌櫃分彆口授,獲知配料內容。

範渺渺詢問施釉的工藝,管事的看了柳令襄一眼,見她也興趣盎然,一副側耳傾聽的姿態,於是挨個給她們介紹了刷釉、蕩釉、蘸釉幾種。柳令襄好奇問:“‘海棠紅’一般采用哪種?”

管事的說是刷釉:“六掌櫃與我們反複試驗許久,發現刷釉時的輕重最為重要,或輕或重,燒成出來呈色就有差異。”

柳令襄問怎麼辦,管事的苦惱說:“這個終究是要靠練,隻有最諳熟的釉工才知輕重緩急,一氣嗬成。至今未敢說能夠解決。”

範渺渺若有所思,又提出與柳令襄到窯口一看。管事的聽說,為難極了:“此時正在燒瓷,煙熏火燎的,嗆人得很。”

既在開工,去也無用,範渺渺念頭一動,問:“有窯內布景的圖紙嗎?”

管事的說有,立刻著人去取。範渺渺這一通舉動,看得柳令襄目瞪口呆,半晌,才止言又欲:“你怎麼會知道這麼多?”

莊王偏愛奇技淫巧,範渺渺守陵時無聊才來鑽研的——但前世的機緣怎好跟她說?範渺渺隻道:“我是一知半解,再要詳細問我,我就不知所雲了。”

柳令襄心想,單看架勢卻也唬人,頭頭是道的。一麵又想,自己絕不可輸給了她,平日也要多多了解,不然堂堂家主,一問三不知,豈不丟人嗎?

兩人正在說話,六掌櫃進來,陰著臉問管事的,銜霜小姐何以會進到柳家機密之地?

管事的看了柳令襄一眼,低下頭,不敢回答,柳令襄心底咯噔一下,頓時訕訕地:“是我帶進來的。”

外人不許涉足,她知道有這規矩,但事到如今,惟有亂抓瞎,寄望有人能解惑,何況,柳銜霜不算是外人,門前也沒有人攔著她們。何以進來?當然順理成章就進來了。但當著六掌櫃的麵,柳令襄不好這樣反駁。

六掌櫃沉默了一會兒,尊她是家主,不願為難使她下不來台,就問範渺渺:“那麼敢問銜霜小姐這一趟有什麼見解?”他是料定範渺渺依舊張不開嘴,這是顯而易見的,倘若進來一遍看完,就能答出問題與舉措的話,那麼他,包括窯址內的管事、窯工們,所有人都成笑話了。

果不其然,範渺渺緩緩地搖了搖頭,說:“我沒什麼見解。”

六掌櫃臉色更不好看,但總比她那日誇誇其談時,緩和許多:“既沒有見解,那就請銜霜小姐出去吧,機密之地,人多口雜的,不好。”又道,“家主請移步,小人有要事相商。”

柳令襄看了看範渺渺,見她不吱聲,隻好走開幾步,與六掌櫃單獨議事。範渺渺則由管事領著,原路折返。回到議事堂內,晏莊正在滿架的窯變瓷中挑花了眼,餘光見到了她,忙裡偷閒招呼了一聲柳小姐。

範渺渺索性到他身邊,陪他揀選。她還沉浸在剛才所見所聞的工藝中,因此有點心不在焉,晏莊注意到了,回頭向她笑:“柳小姐在想什麼?”

範渺渺回過神,笑說沒有什麼,又問:“先生看中這件?”見他此時拿在手中的一件壺,通體呈色為深紫,其上有白斑,她暗想,興許是漏釉的痕跡,但晏莊反複觀賞,讚不絕口,說恍若星雲。範渺渺又想,果然沒叫錯人。

“今日才方知窯變的魅力。”晏莊感歎,隨後,他笑著抱怨,“我先前辛苦揀選的那些白瓷,已然是看不進眼裡了,原來好貨都藏在這裡。”

範渺渺客氣說:“先生喜歡就好。”

“柳小姐,請問往常這些瓷器該如何處置?如此美妙動人之色,怎麼不見於當世?”說著,他露出詫異的神氣。

這些不是秘密,範渺渺如實告知:“你剛才讚歎的那個,興許隻是漏釉的痕跡,因有瑕疵,不被列為貢瓷,所以在燒窯第二日就要儘碎於地,避□□出。”

怎會認為是瑕疵?晏莊嘀咕兩句,心道現在宮裡這些貴人果真沒有品味,要在百年前,他豈會暴殄天物,讓異色蒙塵?

這樣一想,簡直忍無可忍,又是懊悔,又是心疼,拿在手上的這件,也更加覺得珍貴,不肯丟開手了:“每件瓷器上的異彩迥然不同,有些確實不美,但有一些巧奪天工,奇妙之極,若是流出,一定引世人爭相追捧。”

他突然狐疑,望向範渺渺:“柳老板請我前來揀選,莫非想要打破從前規矩,讓它們流於世上?”

範渺渺故意想了想,笑問:“先生不是也覺得碎了可惜嗎?”

“可惜是可惜。”晏莊的目光在她臉上盤旋,打量她表情,琢磨著問,“但是柳小姐想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