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0 章 鮮少有人敢於直麵過去至……(1 / 2)

第六十章

他的表情堅毅,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範渺渺沉默了短短一瞬,環顧四周,也找來一塊手掌般大小的尖石,和他一起,一下又一下地砸向重門的缺口。悶鈍的聲音久久響徹密道,望著麵前總算有些許搖晃的重門,她的臉上竟也流露出如負釋重的神情——總不能任他吵醒整座山林。幸而重門老舊,經不得他們兩人經久的捶打,隻聽轟然一聲,半扇門偏開,斜倒在密道牆上。

晏莊隨手將尖石丟開,問她要來燈燭,當先一步走進去。範渺渺遲疑著不動,忽覺燈光漸弱,抬頭一看,晏莊的身影已消失在墓道轉角,再也顧不及思索,連忙跟了上去。

地底是掘空的,周圍以磚石搭建起仿木殿堂,墓頂皆為穹窿狀,墓道到底,先看到一座磚築門樓式墓門。推開厚重的墓門,裡麵又是一條長長的甬道,置身其間,隻覺四周壁上有暗金流動,抬燈一照,發現牆麵呈現出一幅完整的“莊王出行儀仗圖”,整麵壁畫足有十餘米長,儀仗、用度都與天子禮同。

晏莊不為所動,分彆走過食官室、浴室、禦敵庫、錢庫、前廳堂、禮樂房,看也不看其間堆滿的各式金銀器、青銅器、陶瓷器、竹木漆器等陪葬器皿,一徑來到棺室前。棺室內所有金磚皆為特製,燈光一照,先覺金燦燦的耀目,仔細辨認,每一塊磚石上都刻有“莊王陵壽磚”的篆體小字,室內遍布彩繪,仿莊王生前宴樂、狩獵、行軍場景,另有一扇貼金彩繪石屏做隔,屏風外麵有序地擺滿各樣陪葬物品,裡麵則是棺槨所在。

範渺渺見他目的明確,根本不理那些陪葬的器物,便已猜到他的打算,驚詫之餘,惟有更跟緊他。誰知,他突然站住了腳,範渺渺一個沒防備,腦袋撞到他的肩膀。

“煩請你將燈燭拿好。”晏莊轉過身,遞燈給她。

範渺渺便接過燈具,微微抬高了手,使燭光能夠照亮整間內室。兩人繞到屏風背麵,晏莊凝視著麵前的紅黑木漆棺槨,難得出了一陣子神。範渺渺在旁看見,亦不願破壞他此刻複雜的心境,因此體貼,不發一言。

晏莊喃喃想著,到底我是誰?

正躺在棺槨中的莊王是我,還是棺槨外的落魄書生才是我?究竟是落魄書生正看著棺槨內的屍骨,還是棺室內的遊魂正居高臨下冷眼瞧著這落魄書生?

心態的不斷轉換使晏莊悸動難平,胸腔之間似乎有一股熱流在血脈中瘋狂湧動,他雙手扶在棺蓋上,止不住地發顫,即便儘力克製了,也還是忍不住雙掌輕微抖動。下意識一抿嘴,唇上卻殊無水色,乾乾的,裂了皮,隻能夠嘗到苦澀的滋味。

不知幾時,晏莊忽覺光線明顯低矮了許多,卻原來是範渺渺將手中的燈燭放置在了一旁地上,室內暗影斑駁,她的影投在壁上,那容姿行止仿若舊日他畫上的仕女。

她輕抬眼簾,那薄如蟬翼的眼睫微微扇動,仕女便走出畫中,走到他的身側。“我與你一起推開。”那隻手搭在他的手背上,帶來一點輕柔卻堅定的力量。

晏莊頓時從心悸中清醒過來,先舒緩一口氣,隨即,與她合力,推開棺槨。棺槨被慢慢推動,發出沉鈍刺耳的聲響。不知人死後,會變作什麼樣子?範渺渺一念起,便不忍心,閉上眼,偏頭不肯去看。但對於他,她卻是很敬佩的,因為鮮少有人敢於直麵過去至此。

前世他是萬箭穿心而死,因有謀逆之名,死後也備受譴責,停屍廟堂半年不曾挪動。後來他的父皇力排眾議,為他修建莊王陵。陵園建成後需易棺重殮,然而據說當時開棺,他身上血衣與肌骨粘連嚴重,根本無法剝離,皇帝最後隻能下令作罷。

那慘狀,即使範渺渺僅僅隻是聽聞,都常常在夢中魘住,為他揪心不已,完全不敢設身處地去想,他死時會有多麼的痛苦。

閉眼等了半晌,始終卻沒什麼動靜,範渺渺隻好睜開眼。晏莊若無其事地對她一笑,說道:“棺中沒人。”說完,他靠著棺槨,緩慢坐在了地上。

範渺渺怔了一下,反應過來,撲到棺邊一看,果然是空空如也。“怎麼會?”她麵容茫然,望著他不知所措。這時她整個的人都鈍住了,唯獨腦海中卻轟然炸開,一件陳年舊事清晰浮上心頭。

那是永平元年。範渺渺之所以記得,全因為那一年的雨雪特彆大,整座王陵又地處山穀,排水十分艱難。不得已,她向京城請旨,希望能派些工匠前來修繕,免得之後水滲進了陵寢之中,使棺木腐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