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太太故意奇道：“府上出了事故，自會有人處理的，與你何乾呀？靜兒，你在孝期，急忙下山給人看見，成何體統？”

李簾靜垂頭，說母親教訓得是。隨後他抬起頭，先是看了眼範渺渺，範渺渺目視前方，對他突然的出現，並無情緒波動。他回過頭，向李太太道：“兒子剛才一路過來，正聽說了柳小姐的提議，我認為這是當今最好的處理辦法，懇請母親您出麵做主。”

李太太將身轉過去，態度堅決，紋絲不動。

麵對無理取鬨的母親，李簾靜眉目間也有幾分無可奈何。範渺渺見狀，兀自張了張嘴，轉念想到，這是他們母子之間的較量，若自己此刻貿然插話，在李太太眼中恐怕無異於煽風點火，更會惹她怒火中燒。

範渺渺緘言不語，趙氏跟周媽也是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一味不吭聲。現場氛圍一度停滯了。

一片鴉雀無聲中，李簾靜忽而道：“母親您這樣，兒子很為難。”

李太太不解，反問道：“你有什麼好為難的？”

“因為，我不無辜。”在眾人愕然又頓悟的目光中，李簾靜鎮定地站在那裡，任人肆無忌憚打量，顯得坦誠又直白，甚至，他又重複了一遍，字斟句酌，足以所有人聽清，“在這私情上，我並不多麼無辜。”

“你胡說什麼！”李太太瞠目結舌，扭過頭看他，失態質問。

李簾靜隻頓了一頓，回答道：“我想，母親應當不會想再聽第三遍。”

範渺渺在一旁也看呆住了，明明，他曾在衙門外、茶攤前說過“問心無愧”。既然問心無愧，怎會有今日驚世駭俗之語？

李太太也十分震驚，顫抖著說：“你、你、你胡說！你祖母講過，說她曾經親自跟你求證過的，你自己當時也承認，是對她無意的！”

李簾靜語氣很平淡：“若我如實交代，祖母肯揭過此事，輕易放過她嗎？”

老夫人的脾性與手段，李太太領受多年，不可謂不清楚，聽到李簾靜這樣一說，她先是一怔，想明他話裡隱晦的情意，又突然心有餘悸，為一些沒發生過的事情提心吊膽——很怕年少的他不知輕重，會為個女人忤逆長輩、耽誤前程。到了最後，李太太嘴邊隻剩下苦笑，心想，連一貫敬重的祖母，他都膽敢去瞞、去騙，如今老夫人去世了，自己說的話在他耳中又全不作數的……如今是多說無益，更怕他寧願不要名聲。

望著向來引以為傲的兒子，李太太竟然有些疲倦，心腹婆子悄悄提醒說道：“既然少爺也認為柳小姐的提議不錯，太太何不樂見其成？”

李太太這才醒過神來，開始認真思索：先不管那死丫頭怎樣的巧言令色，若是將她收為義女，義兄妹之間需得過官府、宗堂明路，倒是足以叫兩人斷了念頭。她思忖著，目光在李簾靜與範渺渺之間流轉，他們一個沉默站著，一個安靜坐著，眼神並無交流。假使沒有剛才那番石破天驚的言論，李太太無論如何也不肯相信這私情屬實，頂多，也是那小妞單相思，但就這麼一恍神，她忽然後怕，因為麵前這兩人確實是郎才女貌。年輕人，愛上了，又有什麼好意外的？她自己也曾是過來人啊！

為避免這暗濤發展，直到某日洶湧濆滂，再難遏製，李太太表現得勉為其難。她閉上眼，微不可見地將頭一點：“明日，我會出麵認她在名下。”

勸服了李太太，今日就算是功成行滿。範渺渺毫不拖泥帶水，提出告辭，一行人正走到李府門前，碰到李簾靜正巧也要趕回山中，範渺渺便跟趙氏示意，請她們稍等，又對李簾靜道：“大人，請借一步說話。”趙氏見狀，連忙表示理解，說與周媽、牽雲她們先到馬車上等候。李簾靜聽到，也站住腳，揮手屏退了下人，

閒雜人等都回避了，範渺渺猶豫片刻，想了又想，剛要開口，忽聽李簾靜說道：“剛才那些話都是應付之言，請你見諒，不要在意。”見範渺渺麵露疑惑，他解釋道，“不那麼說，我娘她絕不肯息事寧人，我出此下策，誤你名聲，實在情非得已。”

範渺渺說道：“但你不是一定要出麵的。”

這是淌渾水。他完全可以顧忌、回避、置之度外，相信自會有人幫他處理、撇清，誠如周媽所言，曆來隻有女子更受名節負累。

“但那無法心安理得。”

“所以你今日，隻是為求心安理得，不為彆的？”範渺渺極納罕。

“不為彆的。”

如果是彆的人這樣說，範渺渺都不見得肯信，但他是李簾靜。望進他坦然的眼中，範渺渺不禁替柳銜霜感到惋惜，又情不自禁地想道，所以喜歡上一個很好很好的人，才會更加戀戀不忘、難以割舍吧？

有時真寧肯他是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