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自己的臂彎裡,他調整著自己的呼吸。
他每天都覺得疲憊,可是從很早之前開始,再也沒有在午休睡著過。
閉上眼,就是被傀儡包圍的驚魂一夢。
……回想起來,原來那件事已經過去一年了。
清晰如昨。
他閉著眼發呆,胳膊被壓酸了,就換個姿勢,不知趴了多久,聞映潮的桌角被人輕輕一叩。
是什麼人不小心碰到了嗎?
聞映潮開始胡思亂想。
直到午休結束的音樂聲響起,他才慢慢裝作剛醒的樣子,揉著眼睛爬起來。
他的桌角,被放了一顆小小的薄荷糖。
是很便宜的那種。
上麵貼了一張小小的紙條:“下午還有考試,提提神。”
筆跡十分眼熟,語氣也很熟悉。但即便聞映潮不刻意去看內容,也能知道是誰給他的。
除了顧默晚,這個班沒人會做這種事。
他笑了笑,撕開包裝紙,把薄荷糖含進嘴裡。
好甜,一點刺激味都沒有。
他想,根本就不醒腦嘛。
這是誰的記憶?
聞映潮所有的意識蜷成一團,浸泡在水中,過了很久,才想到這個問題。
是原主的嗎?
他的情緒是那樣清晰,鮮活。幾乎令聞映潮感同身受,他無法再說服自己是個旁觀者,他看著一切,體味著一切。曾經作為“平常人”的喜怒哀樂漫入舌尖,又酸又澀。
事情是怎麼變成那樣的?聞映潮之後究竟經曆了什麼?
為什麼他們最終會是那樣的結局。
一個人成了瘋子,終日被束縛在那道舊日泡影裡,不敢與任何人講,獨自承受精神的巨大折磨。
另一個人長眠棺底,若非這場疑點重重的意識再生實驗,或許永遠都沒有再見天日的時候。
好奇怪。
他現在應當什麼都看不見、聽不到才是。眼前也的確伸手不見五指,他甚至不清楚自己究竟有沒有伸出手。
那些記憶是從哪裡來的?
無人知曉的黑暗當中,哪怕隻流逝了片刻的時間,也會被不斷拉長、延伸,產生已死的錯覺。
“到了,聞映潮,睜開眼。”
顧雲疆的聲音。
毫無預兆地闖進他極度安靜的世界裡。
這點聲音微不足道,像耳邊低低的竊語,很輕很輕。聞映潮心念微動。被他麻痹的五感宛若淺淺溪流,重歸四肢百骸。
聞映潮睜開眼睛,顧雲疆那隻放下蒙在他眼前的手。冰涼感正逐漸消散,如果那也算餘溫的話。
他看到一片清明。
接近出口的地方,大霧散去,仰頭能看見永夜森林的星空,閃爍斑駁,萬裡無雲。
那是景區人造的穹頂,立於其中卻分不清真假。除了“漂亮”,聞映潮找不到其他更合適的詞來形容這流光溢彩的布景。
既不夢幻,也不虛無。
這就是繁花之苑的知名景區,永夜森林。
顧雲疆所說的出口,近在眼前。
意識是一座巨大的囚牢,以人的記憶為本源,演生出無數的枝葉。於是被分割開來的過往碎片繼續交錯、糾纏,借由意識編寫出無數條可能性,光怪陸離。
門的形態,也因此而生。
灌木叢枝繁葉茂,薔薇盛開。不知源於何方的藤蔓纏在鐵欄杆邊緣,簇簇小花點綴其上,又遍布荊棘倒刺。
顧雲疆推他一把:“開門。”
聞映潮沒好氣道:“你還真是不和我客氣。”
他是“鑰匙”。
聞映潮知道這點,也清楚前路麵臨著未知。
他更無法確定自己離開這裡後,會蘇醒於何處,麵對什麼樣的命運。
這些固然重要。
他沒有猶豫,大步流星地來到“門”前。
來到麵前,他自然地就學會了如何開門,就和封閉意識一樣,仿佛刻在他的骨子裡,從開始就未忘懷。
聞映潮深深吸了一口氣,抬手握上荊棘。
他不能永遠被困於意識囚牢當中。
且走一步算一步好了。
荊棘有刺鑽破他的手心,令他流出血來,而在真正的“鑰匙”接近那一刻,它們慢慢往後退去,露出底下被覆蓋住的,光滑而沒有溫度的柵欄來。
聞映潮推開門。
緊接著,他渾身發寒。
在他的身後,突如其來的惡意如一雙窺探的眼睛,濃烈且毫無保留地凝視著他。
如芒在背。
聞映潮猛地回頭。
顧雲疆臉上帶笑,神色瞧不出一點端倪,還有心情懶洋洋地朝他揮手。
他說:
“在現實等好啦,我可要來抓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