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刃 如今國破家亡,什麼也由不得自己……(1 / 2)

狂雲碎 龍骸 3794 字 1個月前

漠北黃沙每逢深夜便開始猖獗,枯樹上的細枝遭沙輕輕一籠蓋就掉了地,啪嗒一聲被來人踩成兩半,枝上的葉子隨風掠過這荒蕪蒼涼的長都郡城,沒走的隻剩個裹了狼皮襖子的瘦高人影。

虞丹嫿站在城門口,對守門的軍衛張嘴想說什麼,喉間一陣劇痛後她又閉上了。

涼月下,虞丹嫿一抹烏漆的長發從帽簷滑落,這抹發真是漂亮,瞧著金貴又細致,可一看她舉火把的手,滿是血痕,顯得狼狽極了,暗色火光映著雙疲倦的眼,毫無半分金貴的意思,一眼就知她是難民。

守門的軍衛見此未生疑,他剛開門虞丹嫿便遞上兩枚銅幣,上頭沾滿了血漬。

城內都是戰亂中幸存的百姓,自然沒有收錢的道理,守衛擺手,見棉帽下他們的眉眼平整是中原人,虞丹嫿扯緊臉上的麵巾,用中原話壓著聲線道:“收下吧。”

一進城,她徑直走向間客棧,掌櫃是個遼人女子,麵相稚氣機靈,見虞丹嫿一身打扮未多言語收了錢迎進上房,隻是卸掉狼皮時滿是血痕的裡衣讓掌櫃起了顧慮,斟酌了片刻才問起:“這血......郎君你沒事吧?”

虞丹嫿為了行事方便做的是男子扮相,她眉眼帶點父親的英氣,扮男相有股俊秀的意味。

掌櫃忍不住多看幾眼。

“放心,不是我的血。”虞丹嫿啞著嗓子回道。

至於是誰的血,虞丹嫿也記不清了,也許是動物的,也許……是活人的。

她從金兵大營逃出已經過了半月,也在漠北走了半月,起初還有一同逃出來的姐妹作陪,路上死傷無數,如今活著到郡城的就她一人了,為避金人她無時無刻不受苦的,甚至為了一件避寒的狼皮衣反殺了試圖殺她的金軍。

她記得是用一把簪子殺得,一擊斃命,用的是父親教她的法子,又快又狠,酣暢淋漓間渾身的血都熱了。

因為她殺的是金人,是害她顛沛流離的罪魁禍首,是王朝的敵人。

回房後,虞丹嫿坐在榻上,垂眼解開纏在雙手上用來防凍傷的厚麻布,露出細白卻傷痕累累的五指,她長發已經散開了,麵頰也洗了,還是漂亮的,隻是多了滄桑,誰能想堂堂貴女會淪落如此境地?

出嫁前母親曾說她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富貴命,不必像父兄般征戰沙場,安分守己相夫教子便夠了。

虞家三代出名將,百年大家屹立不倒,虞丹嫿又是嫡女,哪裡需要受苦,嫁個良人過平凡日子豈不快活?偏虞丹嫿是個反骨,最不屑繡花吟詩,然而……

如今國破家亡,什麼也由不得自己了。

宣和三年的冬月,如何也想不到昌盛繁華的大宋會在一瞬間覆滅。

那時她嫁與蘊王謝妄雪不久,雖早聞朝局動蕩但不曉得禍端來的這麼快,當皇都東平被金兵攻陷時,上至官家權貴,下至無數的宮廷女使和宗室婦人紛湧出宮門。

謝妄雪偏巧不在京中,虞丹嫿與側妃潘巧兒來不及收拾細軟跟入南逃的大隊,危難時潘巧兒帶她往行宮北門奔逃,殊不知那是扇通往煉獄的大門。

金人殘暴數量繁多,很快就困住了眾人,她將她推向金兵,則自己趁亂逃走另辟蹊徑。

後來從一同蒙難的小黃門口中得知謝妄雪明明有一支精兵正往東平的方向趕來,有充分的時機營救,他救下了他的諸多妾室唯獨沒能救下自己這個正妃。

怎能不恨?

到最後虞丹嫿想通了,他們這對夫妻做得實在荒謬生疏,早早就生出怨懟相看兩厭了。

人心險惡如此,絕望之際她與宮人們成批成隊被擄去漠北,在路上有的女眷不堪折辱死傷無數,更有甚者負辱跳車被滾滾車輪碾的慘不忍睹。

姑娘們圍坐在一起倒撫平些許懼意,談起王公大臣的無能,君主的病重,還有太後的執權……

都說女子居於深閨不懂朝政隨波逐流,但虞丹嫿懂的,不過官僚貪汙腐敗,外有強敵,故而一條條人命成為了皇權的犧牲品。

冬月的暴雪掩不住滿地血色,虞丹嫿下定決心倘若到了絕境,也寧死不屈。

自從被送進金營虞丹嫿便有了失眠的症狀,她夜裡不敢深睡,偶爾睡著也是極淺,一點動靜就會被驚醒,就好比此刻窗外“咚咚”的敲打聲,她穿好衣裳探望過去,篝火灼眼,客棧掌櫃還有三兩人圍在一起閒聊,一側的老者打鐵,手中的鐵烙被燒的通紅,舉起的兵器反照到虞丹嫿的身影。

虞丹嫿出門還是束了發。

女掌櫃豪放的很,見陌生男子也不羞怯,她朝“他”招招手:“郎君,你醒了?上頭冷,下來烤烤火唄。”

虞丹嫿頷首,許久沒接近活人,還有些不自在。

火焰簇簇晃眼,暖意裹著全身,她坐在一旁不說話,他們天南海北的闊論左耳朵進右耳朵出,注意力全集中在一旁錘刀的老者身上。

老者有次序地舉大錘捶鍛,打至鐵刀變得通紅,就要抽離火堆時,虞丹嫿急忙攔下:“彆急,火候還沒到,這樣的刀出來是不會鋒利的。”

看著四周投來的詫異眼神,她有絲後悔,頓了頓道,“還得燒會,等色澤暗紅過涼水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