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丈林村(二)(1 / 2)

當鋪內有些靜了。

那掌櫃扭身過來,單手撐著木櫃,訝異地看著陳澍,許是還在措辭,一時間沒有插話。而雲慎,站在比掌櫃遠上半步的店門邊,也沒有答話。

陳澍看向他時,他背著光,五官暗得似乎熔化了一樣,變得模糊、粗糙,於是也辨認不出他的神情。

逼仄而雜亂的小鋪子內,隻有昏暗暮光裡的灰塵在慢悠悠地落下,陳澍眨眨眼,站在原處,抬起手來,生怕麵前二人沒聽清一樣地重複了一遍:“這個劍穗是我親手編出來,在醒劍之時親手係在我的劍上的。”

“劍穗既在,那劍呢?”雲慎抱起兩臂,這才慢悠悠地開口,道,“後院不曾尋到你的劍麼?”

“不曾。”陳澍猛地搖頭,又恍然大悟似地點了一下,“對哦,我再回後院找找!”說完,抬腳便要回那小院子再找。

掌櫃見她當真回身,忙直起身來,伸手示意,嘴裡道:“——大俠不必找了!哎喲我的天,拿這劍穗來當的人也沒同我說這是有主之物啊……他當也獨獨當了這劍穗,沒當劍嘞!甭管大俠尋的甚麼劍,在小店這後院是找不到的。”

陳澍停下腳步,似懂非懂:“沒當劍,那為何獨獨要當這劍穗?”

她不等掌櫃答話,想了想,又補充道:“店家莫急,我隻是尋劍,不是來尋仇,我的劍是自己飛……自己丟了的,若是有人撿了,拿來當了劍穗或是整把劍,也是情理之中。我不會為難你的。”

“哎呀,這位大俠,我這鋪子少說也開了一二十年了,哪裡會怕你一個小姑……一個大俠為難。”這掌櫃雙掌相握,邊搓手,邊躬身,訕笑道,“我實話同大俠講,尋常穗子怎麼入得了我眼?何況那個客官我還有印象,就隻當了這麼小小一顆劍穗。我也是見這編穗人手藝精湛,用的還是上好的絹絲編的,成色不錯,恐是什麼達官顯貴手裡流出來的好貨,就當賣個人情,才收下來的。”

“你對那人還有印象?”一直噤聲的雲慎突然開口。

陳澍便也被點醒了一樣,連問:“對呀,既然有印象,那可還記得他是什麼時候來當的?什麼樣的人?”

掌櫃麵露難色,連搓手的動作也止住了,隻道:“這就……先不論在下記不記得,咱這是當鋪,行業規矩還是要的,怎麼好把旁的客人的消息胡亂說出去。”

“哎呀!”陳澍上前一步,又停住,急得一跺腳,“我……我當真不是來尋仇的呀!”

許是見她又有些口不擇言了,雲慎一隻手扶上門邊長櫃,徐徐接話。

“這位掌櫃,你先前也聽她說了,她的劍是不慎遺失,並非是被偷盜,也就不存在什麼矛盾,或是仇怨。這姑娘尋人是為了尋劍,更無歹意。再者,這人既已當掉劍穗,或許根本就不是慣使劍的,指不定還等著物主找來呢。”

饒是再油滑,麵對這一急一緩,一紅臉一白臉的二人,這掌櫃也有些頭大,當下便又轉回身去向雲慎道饒:

“須知這並非是情不情願的問題,這一行的規矩也不是在下說定便能定下,說破就能破了,都是約定俗成,有原因有道理的。來當鋪當東西的,哪家不是有難處,有急用,有那些個難言之隱。今日你說並無歹意,明天他又來說隻為尋人,一來二去,哪日出了岔子,生了事端,甚麼賠償道歉俱是小事,隻我這店還開不開的下去了?您說是不——”

他說著,把頭抬起來,要同雲慎對視,卻硬生生地頓了一下。不知為何,那未出口的幾個字也突兀地消失在喉間。

隻見兩人隔著那擠滿了雜物與賬本的木櫃,眼神相對。雲慎麵不改色,扶著長櫃的右手往裡一挪,思量一般地敲了敲指節,發出沉悶的兩聲響,才順著這掌櫃未儘的話接了下去:“您所言確實。不過此次實乃特例,這姑娘若非劍主,怎麼一眼識出這劍穗?店家若是不放心……那玉的價值想必你也了解,不如這樣,以玉為質,若是有人因此來找你的麻煩,你大可以將這活當的玉扣下,想必這姑娘也是甘願的。”

這小小店鋪的另一頭,陳澍還在後門邊上杵著,一麵聽著雲慎的話,一麵不住地點頭,連道願意。

“我……呃……”掌櫃終於側開頭,貌似有些意動地躲開雲慎的注視,磕磕絆絆道,“我也許真是……呃……記不大清了……”

“沒事,隻要店家願意,那便好說。”雲慎笑著道,“這櫃台上還有好幾本賬本,我看店家方才也在上麵寫寫畫畫的,像是在記賬,不知是否每一筆都有記錄在冊呢?如是,隻消翻一下昨日的賬冊,就算不曾記住址,至少也應當能得知此人姓甚名誰,記起是高是矮,是胖是瘦,對不對?”

說話間,他的指節又在不經意間叩了叩櫃麵。

掌櫃默了會,果真從層疊的賬冊中抽出來一本,比起旁的要新上三成,隻寫了十餘頁,翻兩下便翻到了,再一抖,嘩啦作響。

“我看看,昨日的記錄在……”他慢悠悠地說,一麵說,一麵抬眼去看雲慎的眼色,“……在這裡,記著呢,昨日下午來典當的,當了一粒劍穗,這裡……換了些許碎銀……是酉時進的店——”

“正是我丟劍之後!”陳澍吸了一口氣,直歎,“我昨日日昳時分丟的劍。您可記了他姓名?”

“不、不曾。”掌櫃道。

“那樣貌呢?可記起來些許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