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淯水(三)(1 / 2)

朝陽正好,江麵一片平靜,連風也不大,偶爾能隱約聽見船下的潺潺水聲。

雲慎瞧著陳澍,麵上還帶著方才斥她時的笑意,隻是不再到眼底,他緘默好一陣,直到陳澍不甚在意地從他懷中退出來,歪著頭望著他,才回道:“在下怎麼知道姑娘為何不曾聽見呢,怎麼,要不脫了再給姑娘仔細聽聽?”

再是遲鈍,陳澍也聽出了他話中的諷刺。她輕輕地哼了一聲,又用很是息事寧人的口氣道:“說說而已嘛,你每次起床脾氣都這麼大的麼?——我們是給你送吃的來了。”

此時,何譽從陳澍房中出來,聽見這句話,也拎起手中麵餅示意。

雲慎挑眉,看了看何譽,又看了看陳澍,見陳澍果真滿麵赤誠,不似作偽,才側了側身,讓出一條道來。一眨眼,陳澍就從他讓出的空隙間“哧溜”地穿了過去,何、雲二人再慢悠悠地邁步入內,關上木門。

艙內甚至比艙外還要安靜,不似陳澍那間暖烘烘的房,雲慎這間,窗戶閉著,光線昏暗,除了小桌上擺著一杯茶水,根本看不出人住過一夜的痕跡。

進了門,雲慎接過何譽手中的吃食,道過謝,第一句話居然也與方才陳澍問的一模一樣:“方才何兄在門外是與那碧陽穀弟子在攀談麼?可是又出了什麼麻煩?”

這一問,已經在房間角落裡坐好了的陳澍也把身子好奇地湊了過來,圓溜溜的眼睛直盯著何譽瞧。

“沒什麼麻煩。”何譽道,又衝著陳澍一笑,咬重音強調道,“真沒什麼麻煩。”

“他方才同我說那個暴脾氣是來道歉的。”陳澍告狀一般,轉頭跟雲慎道,“說他們寒鬆塢同碧陽穀有什麼宿怨?所以那群暴脾氣來找茬是常有的事。”

“也不是常有的事……”何譽訕訕道,凶惡的臉上竟隱約透著窘態,“同他們碧陽穀不同,我們不常出師門,不過就是論劍大會這樣的江湖盛事才有機會出來見見世麵。故而,就算是每次相遇他們都這個脾性,也不算是常有的事。”

“就算不常撞見,每次都如此欺負人,那也是頗為棘手了。”雲慎道,並不急著吃那熱騰騰的麵餅,就這麼乾拿在手中,關切地問何譽,“不知這話當不當問……貴派是同碧陽穀有什麼血海深仇麼?”

潮濕狹仄的小房間裡,這一句話卻如同投入水中的巨石一般,激起沉悶蹇鈍的一聲響,爾後重歸平靜,卻又不絕然是平靜,好比透過湖麵,還能看見那巨石在緩慢地下沉,直到落入水底。

連陳澍也不吱聲了,安靜地看著何譽。

何譽靠在門邊木牆上,歎了口氣,道:“此事說來也沒有什麼難言之處,就是有些複雜,正經要說,得往上說好幾代去了……”

淯水悠悠,這一程,雖比陸路快上不少,卻也是好幾天難耐的日子,船上又無旁的消遣,正給她二人逮住聽何譽講故事的好一個時機。

原來寒鬆塢衰頹已久,據說百年前的處境比今日還要淒慘些,不過是下麵門派不成氣候,又加上何譽師父那代確實也出了幾個新秀,才勉強支撐門派至今。而碧陽穀則恰恰相反,自上一代便是穩中向好,從九小門派的中遊一路攀升至前列,一度在九小門派之首呆了數十年,直到幾十年前的論劍大會。

是的,說到底,這舊怨最初還是起於論劍大會。

每五年一屆的論劍大比,是在百年間慢慢定成慣例的。如今江湖上早就忘了最早提出點蒼關大比的那個郡守,或是總兵,究竟姓甚名誰,但因其要辦大比,這江湖中六大九小的說法才第一次真正上了台麵。

既是大比,為區分參與論劍的門派,也有分勢力更盛的和稍顯下風的,具體而言,便是六大與九小。六大可派出的弟子自然要更多些,而九小門,當時隻不過是被隨手拉來充數的一些小門派,三教九流俱有,因此頂天了也不過派上二三人參賽。

就這麼粗暴地劃分了六大九小,大比的流程才得以明晰。籠統三輪,第一輪是那些江湖中無門無派或是更小些的門派,第二輪再是九小內戰,此間勝者,再與六大所派的弟子比拚,最後決出優勝者。

這論劍大比年複一年地,辦得越來越紅火,武林中人也愈發重視論劍成績,由此,碧陽穀想從九小躋身六大,在武林人士口中占據一定地位,還真得靠這每五年一辦的論劍大比。

而作為九小之首的碧陽穀,每每頭個對上的,就是排名末尾的寒鬆塢。

時間太久遠了,起初的那幾屆,誰也不知是什麼因由,總之碧陽穀堂堂九小之首,竟好幾次不曾從寒鬆塢手裡得到便宜。有說碧陽穀急得連年給寒鬆塢送禮,都被拒了的,有說寒鬆塢同六大之末——也就是逍遙宮——暗相勾連的,也有說碧陽穀穀內訌不斷,怪不得旁人的,總之連著二十餘年,野心勃勃的碧陽穀連第三輪也未曾進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