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唉。”父親關誌國的歎氣聲又傳來，從晚上放學回家到現在，關尋已經聽了十幾遍。

關誌國是個大車司機，業餘愛好是書法，特彆愛寫字。但這老舊的居民房隻有兩間臥室，他便總在餐桌上寫。餐桌正對著關尋臥室的門，父子倆每天都像是在互相監視。

當然，多數是關誌國監視兒子。

起初他一看到關尋拿出手機，就要說道兩句。兩個月前關尋終於忍不住了，他對關誌國說：“爸，你這樣才是打擾我學習。”

關誌國盯著他的眼睛看，滿眼的驚訝和威脅，然後指著關尋的鼻子問出那個從小到大都行之有效的問題：“隻要你說不要我管，爸爸這輩子都不會再管你。你確定？”

這個問題關尋自幼無法抗拒，爸媽總說他是個自製力很差的人，久而久之他也不知道自己的自製力到底好不好，就默認了爸媽的每一次管教。結果就是每次他想要反抗的時候，關誌國都可以拿這句話出來壓他。

你是個自製力很差的人。

爸爸媽媽不管你的話，你就會變成個廢物、垃圾。

可你要成材啊，你可是爸爸媽媽最後的希望。

你確定不要我們管？

關尋覺得自己現在憋著的已經不是火氣了，他憋住的是想從六樓跳出去的想法。

那天開始他意識到自己的有了一些變化，具體體現在——他說：“我確定。”

然而這個像一道大山一樣的坎兒邁過去之後，事情也並沒有變好。邁過去了關尋才知道這隻是個小土坡，爸媽想管他，有一千一萬個理由。

比如當他說：“不要再管我。”

關誌國會說：“我不管你誰管你？我是你爸，我不管你你就廢了！”

看吧，無解。

還不如趁著鬱氣上頭的時候直接跳出去呢，現在倒好，連死的勇氣都沒了。

關誌國不再說教，隻是一遍一遍地對著關尋歎氣。關尋也不知道他在歎什麼，歎兒子廢了，歎兒子不聽話了，歎兒子的每一個行為。

關尋也不知道該做什麼，學習學不進去，出去玩沒膽子跟爸媽說，更不知道做什麼才能讓關誌國滿意。真是應了歌詞，你還要我怎樣。

*

李娟路過關尋門口的時候問了聲：“飯好了，現在吃還是寫完吃？”

關尋思考了很久，先是說“寫完吃吧”，但又確實很餓；又說“不，現在吃吧”，但他正在解的是道解析幾何，剛找見思路。

關誌國放下毛筆，一邊走一邊歎氣：“看看你兒子，連吃個飯的決定都做不出來。優柔寡斷，磨磨唧唧，沒出息。”

李娟瞥了他一眼，對關尋說：“先出來吃吧，等等飯涼了。”

“哦，好。”

晚上作業寫完已經十二點多了，關尋躺在床上。其實他也沒有發呆，隻是回過神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發了很久的呆。這樣的狀況已經挺長時間了，他現在確實很難集中注意力。

關誌國的歎氣聲再次襲來，這道很輕的聲音再關尋耳朵裡被無限放大，比老家村口的嗩呐吹的喪樂還響亮。

夜色已深，路燈的光混著月光一同打進來，有風正吹，關尋看著窗外的樹梢，問：“能不歎氣嗎？”

樹梢用關誌國的聲音回答他：“你小孩家家，哪這麼大譜。”

樹梢都變得討厭起來了，他好想跳出去揪住它，問它知不知道關尋很難受。

*

淩晨兩點。

關尋穿著校服站在破商店的櫃台前，對著櫃子裡的一眾煙精挑細選，他一個都不認識。隻是發現有一個隻剩一盒了，賣得好的一定好抽。

他指著那個獨苗說：“我要這個。”

“——我要這個。”

耳邊突然傳來另一道聲音，正盯著櫃子的關尋眼裡也多出一根手指，跟自己的指尖相對，再近一厘米就會貼上。

這個手指比自己的長，但也比自己黑。他順著看過去，發現這展開應該是隻很大的手，骨節分明，但看著挺粗糙。手的主人一定挺瘦的，還挺窮。

“那你倆商量啊，就這一盒。”老板打著哈欠，脖子上掛著個不知作何的爛毛巾。

關尋終於把目光投向手的主人，如他所料，這人挺瘦，但好像又有力。手的主人有一雙黑到嚇人的眼睛，關尋從來沒見過一個人的瞳孔這樣漆黑。

葡萄。

賀明成漫不經心地掃了關尋一眼，斜斜地靠在櫃台遍，指節叩起敲了敲，嘴角似笑非笑地勾了一下，命令式的語氣：“給我。”

“好。”關尋看著他的眼睛，下意識地回答。

賀明成似乎也沒想到會這麼順利，不過也無所謂，他接過煙付了錢，轉身就走。

關尋又重新把目光放在其他煙盒上一遍遍掃過，剛才白選了，又得重來。

“這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