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顆蛋，蛋殼上有些奇怪紋路。蟲族在很早之前就發現了一個簡單的區彆，雄蟲蛋潔白光滑，雌蟲蛋往往會刻有複雜蟲紋，而且從大小上也很好辨認。

這肯定地、毫無疑問地是顆雌蟲蛋，頂多大了點，因此在孵化區巡邏的雌蟲並未對它傾注太多目光，直到不遠處的蛋箱裡傳來破殼動靜，一隻白嫩的小手搭上紙箱邊緣。

巡邏雌蟲目光一頓，露出個不懷好意的笑容，一道斜穿麵部的傷疤隨之蠕動著，像極了臭水溝裡的蛆蟲。

剛出生的小雄蟲因為體質羸弱通常都會哇哇大哭，當那隻粗糲大手捏住後頸將他從蛋堆裡提出來時哭聲就越發淒厲了。

“喲，這隻看起來還挺有活力，可彆像之前那批一樣，送去軍隊還沒撐過一輪就死了……”

燒紅的烙鐵毫不留情地在蟲崽頸後印下“批次編號”，燒焦的皮肉滋滋作響，傷口迅速發黑潰爛，小雄蟲在空中撲棱著雙腿，此刻的哭聲已經不能用“淒慘”來形容了，那純粹就是動物瀕死前的哀鳴。

絕望哀叫驚動了隔壁房間被關在籠子裡的幼年雄蟲，他們本就脆弱的神經再度陷入崩潰，頓時抱在一起嘶啞嚎叫，這副慘狀反而引起了那些雌蟲看守下流又曖昧的大笑，有興奮的甚至在籠子外一邊狠狠拍打欄杆一邊吹口哨。

“大聲點！就喜歡聽你們這些廢物這麼叫！”

“嘖嘖嘖，你看你看，那隻還哭了，真沒用……”

……

那顆蛋，還是那顆被忽略的雌蟲蛋。

沒有蟲注意到這顆蛋悄悄裂開了一條縫，銀發紅眸的小雌蟲在裡麵恐懼顫抖著，將外麵發生的一切收之眼底。

他一手捂住嘴巴死死壓抑住急促呼吸，另一隻手將一顆小小的、潔白的雄蟲蛋緊緊抱在懷中。紅眸小雌蟲破殼不久還不會說話，但直覺告訴他絕對不能被外麵那些雌蟲發現他懷裡的雄蟲蛋！

這是他血脈的牽連，是他在蛋中混沌時期就牢牢抱在懷裡的寶物，是他需要用儘一切去守護的神明。

——是他的伴生雄蟲。

他噙著淚，低頭在那顆蛋上蹭了蹭，用的是原始蟲族在野外相互取暖的姿勢。

不怕……保，保護……

他安慰著這顆蛋，即便隻是顆意識尚未覺醒的蛋。

外麵的腳步聲逐漸遠去，紅眸小雌蟲努力撐開蛋殼，本想邁著小短腿翻出紙箱，但想了想，還是跑回去將半個蛋殼頂在腦袋上艱難地滑了下去。他小跑幾步，聽到巡邏員腳步折返後又迅速閃進黑暗角落將自己和雄蟲蛋隱藏在蛋殼之下。

他要逃，帶著他的伴生雄蟲一起逃！

黑暗中，他沒有注意到，懷裡那顆雄蟲蛋突然散發出一股無形的力量波動，原本聽到聲響想往這邊來查探的巡邏員不知怎麼地就迷迷糊糊換了個方向。

小雌蟲屏住呼吸，頂著蛋殼急促奔逃！

雄蟲蛋很長時間再也沒了動靜，像是力竭，終於陷入了沉眠。

……

哢——

一段由智腦模擬出的遠古“地下孵化所”的三維視頻播放完畢，亞雌老師滿意地掃過底下一群雌蟲學生臉上的表情：憤怒、心疼、震驚、難過……

種種情緒都可以歸結於一點，他們無法理解怎麼會有雌蟲去傷害寶貴的雄蟲！

“咳咳，”老師清了清嗓子，“眾所周知，我們現代蟲族有三種性彆，雄蟲、雌蟲以及亞雌，隻有雄蟲才能使雌蟲和亞雌受孕，繁衍出下一代蟲族，可惜雄蟲數量隻占據整個蟲族的百分之一……這裡記得認真背，是期末必考點！”

這是一間鋪滿純白金屬的智能教室，亞雌老師和若乾年輕雌蟲們圍在圓形水池狀的粒子顯示屏旁，此刻顯示屏的上方投射的正是“地下孵化所”的三維圖景。

“當然，雄蟲的寶貴並不僅僅在於稀少的數量，另一個重要原因——”

亞雌老師對上一雙閃閃發亮的眼睛，點了點頭：“多克，你來回答是什麼。”

被點名的雌蟲少年立刻站起來大聲喊道：“是精神力！隻有雄蟲才擁有疏導雌蟲混亂精神海的精神力，強大的雄蟲甚至能凝出精神觸角進行戰鬥！”

回答完畢，他的學生智腦手環上浮現綠色的的“＋1”圖標，是係統對回答進行正確率判斷後給出的學分獎勵。

“是的，我聽說被雄蟲的精神力疏導一次，效果比頂級修複劑還好！”

“而且聽說還特彆爽……”

“你又沒試過，你怎麼知道爽不爽。”

“星網上看的行不行啊！說不定我以後能找到一個雄主呢！”

“得了吧，就你這長相，雄蟲們才看不上你！”

“略略略，說得好像你能被看上一樣，大不了我以後去誌願所申請疏導！”

……

一群正值青春期的雌蟲小子對雄蟲有著非比尋常的熱情，亞雌老師聽著好笑，但也無奈。當今雄蟲稀少珍貴，即便帝國鼓勵他們多娶雌侍——雌君隻能有一個——絕大部分雌蟲還是一輩子單身。

而比起大多冷硬無趣的雌蟲，外表柔美性格溫和的亞雌雖然更受雄蟲歡迎，但也因為生育能力的不足，無力和雌蟲爭奪雄蟲唯一的雌君之位。

“好了好了，回到我們這節課的主題，多克回答的相當正確，‘精神力’的確是雄蟲寶貴的另一大原因，但各位有沒有想過，雄蟲的‘精神力’究竟是怎麼出現，又是被誰先發現的？”

此言一出，所有小崽子們都好奇起來。

亞雌老師麵露嚴肅：“這也就是我上課給大家播放視頻的原因，十萬年前，雌雄兩性的比例是難以置信的1:1，但因為雄蟲天生體質羸弱，所以在當時的生存境遇十分困難，也遭到了許多迫害……並且在那時，蟲族是沒有‘精神力’這個概念的。”

“我接下來要講的雄蟲，想必大家都非常熟悉了，但我還是希望各位能牢牢記住那個偉大的名字，向他致上你一生的忠誠與敬意。”

隨著亞雌老師的講解，顯示屏上空原有的圖景緩緩分解為璀璨星光，片刻後又再度聚攏凝出那座出現在帝國無數景點、資料、新聞裡的威嚴雕像。

“我們蟲族蟲皇無數、卻隻有這一位能被稱之為‘大帝’，他就是——”

“唐·蘭德修斯·尤爾特林。”

“浪漫詩人康萊就是在了解蘭德大帝的事跡後，才寫下那本著名的情詩集。”

……

他向我走來

瑩瑩星眸，敬肅風采

靛青色的天空遊雲浮動

我深埋的心事

複燃又呼嘯過一整個時代

……

……

事實上，唐修齊並沒有想到自己還會醒來。

在他開著蟲族第一艘星艦撞向那顆小行星時，紅光伴著警報聲早已炸滿整個駕駛艙，他嫌吵，索性直接關了警報裝置，世界頓時安靜下來。

宇宙廣袤幽暗，偶然有星群碎片擦過窗外，記憶的最後，就是星艦撞毀的巨大衝擊力和爆炸時如玫瑰綻放般的絢爛火焰，他連被碾為塵埃的痛苦都沒有感覺到就陷入了深深的黑暗——這可比當初被他表姐那個瘋女人開車撞死舒服多了。

當初他脖子扭斷，肋骨狠狠紮穿肺部最後被自己的鮮血活活溺死，本以為要去和閻王打麻將了，誰料意識複蘇後卻發現自己變成了一顆蛋，還莫名其妙來到一個叫“蟲族”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