緘默情書 “獻給我唯一且永恒臣服的君……(1 / 2)

一路跟著機器人來到那棟小木屋前,唐修齊注意到這棟木屋的屋簷、窗子上都落滿了樹葉,門把手上也積了一層厚厚的灰,看著似乎已經荒廢許久。

高大機器人推開了門,見唐修齊站著不動還在他背後伸手輕輕推了推。

啞然失笑,用精神力覆蓋整棟木屋確定不存在什麼危險後,黑發雄蟲在門檻外跺了跺鞋上的泥土,這才跨步走了進去。

這棟房子很空,頂部開了一個天窗,光漏成一線,照亮屋子中央的木桌,以及木桌旁躺在搖椅上的老者。浮塵遊動,他裹著一張黑色鬥篷,擋住了後頸,看不出是雄蟲還是雌蟲,露在外麵的皮膚溝壑叢生,沉澱著歲月流逝的古舊氣息。

見唐修齊走了進來,那雙渾濁的眼睛動了動,浮現出祥和的笑意。

他年輕的時候一定很漂亮——唐修齊忽然產生了這樣的想法。

有些氣質是存在於骨血裡的,即便皮囊蒼老,也不會消減半分那由內而外散發的美麗。

歲月從不敗美人。

不是歲月不忍,是美好本身永恒。

“好久沒有訪客了,介意陪我這個老頭子說說話嗎?”聲音嘶啞,卻並不顯難聽。

唐修齊上前走了幾步,在木桌另一側的椅子上坐下。

“我該怎麼稱呼您?”

那雙眼裡笑意更盛,甚至有些可愛地做出一副“用力思考”的表情:“稱呼啊,我可得好好想想~畢竟活得久了,這種代指性的叫法就多了,不同場合,不同時間,好像都有獨特的稱呼……或許可以叫我‘珀涅’,這是我最喜歡的名字。”

最喜歡的名字,不一定是自己的名字。

唐修齊點頭,卻沒有自我介紹的意思,珀涅似乎也不在意,枯木般的指尖在搖椅扶手上輕輕敲了敲,一直候在門外的機器人便朝屋內伸長手臂送進兩隻冒著熱氣的茶杯,也不知道它是從哪裡找來的熱水和茶葉。

“不嘗一嘗嗎?現在外麵應該很難喝到這種天然種植的茶葉了。”端起茶杯小品一口,珀涅又在那送完茶杯的機械手臂輕點一下,機器人才收回了胳膊,“它叫尼因,是萬年前D62上自主研發的種植機器人,除了種植,還很喜歡養小動物。”

“萬年前?”唐修齊挑了挑眉。

“嗬嗬,彆驚訝,畢竟垃圾星也不是從一開始就是垃圾星,就像蟲族每一顆未破殼的蛋,破殼前也並不知道自己最後會在何處死去……”

昏黃日光穿梭在疲倦的木屋內,微風流離,牆角野草枯榮不知幾春,乾癟蒼老的手輕撫過木桌,桌麵便從中間裂開一道縫隙,縫隙裡散發著淡藍色熒光,逐漸凝成一副三維立體投影。

唐修齊看見了宇宙中的一顆小小星球,曾經的D62,如今的垃圾星。

“四萬年前,群星艦隊初步征服了這片宇宙星空,幾乎每一顆星球上都迎來了蟲族移民……蟲族啊,真的是頑強的種族,無論原始環境有多惡劣都能存活下去,並用上百年甚至千年的時間進行改造……”

立體投影逐漸放大,光禿禿的星球表麵逐漸有了蟲族的活動痕跡,從房屋到田地,從河流到山脈,從簡易的木料外殼機器人,到石料外殼。

唐修齊卻敏銳察覺不對:“如果當時就已經擁有足以探索宇宙並完成星際移民的科技,那為什麼移民後的蟲族起始科技水平依舊落後?”

珀涅默了默,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哼笑。

“移民,不過是另一種流放罷了……”

三維圖景突然變幻。

“四萬年前,雌雄數量雖然已經逐漸拉開差距,但比起現在來說並不明顯,因此在當時急需解決的並不是什麼‘性彆比例’問題,而是瘋狂增加的蟲族總數量和完全不夠的星球資源……總體數量多了,平均分下來的東西必然就會減少,尤其是那些一直享有優渥資源的上層蟲族們……分出一份營養劑都像是在割他們的肉,他們怎麼肯啊……”珀涅的講述逐漸混亂。

“擴張是必然的,蟲族有那份力量……從十萬年前蘭德修斯開著星艦衝出祖星起,擴張探索就開始了……先是祖星周邊的小行星,這個不難,蟲族甚至可以憑借蟲化狀態在宇宙中存活……可足足用了五萬年才開拓出一個第一星係,你能想象是怎麼在短短時間內連續擴張到六個星係嗎……”

那是放棄一切安全穩妥、用無數底層蟲族生命鋪路才完成的血腥積累。

躍遷蟲洞不穩定怎麼辦?找幾隻雌蟲裝上探測器,一次次丟進去,一次次矯正數據就好,至於直接被高維傳送撕成兩半的雌蟲,誰在意?

導航雷達檢測範圍不夠大?給一隻雄蟲戴上設備,強行催動精神力對信號進行增幅,雄蟲因為電流刺激變成傻子了怎麼辦?還不是能“重複利用”拿去撫慰雌蟲。

後來隻要距離夠了,也不管那顆星球是不是適合生存,就會像打包垃圾一樣從底層蟲族裡挑一批直接丟過去,彆說科技幫助了,星艦能夠安全抵達就是最大的幸運。

也是好笑,如今蟲族和異獸鬥爭加上各種內戰的傷亡,對種族數量的消減都遠遠比不上這段暴力擴張的“探索”時期。

而如今蟲族性彆比例畸形、生育問題嚴峻,很難說源頭到底在哪裡。

……

風裡不知不覺染上些肅殺味道,唐修齊看著三維投影模擬出的群星艦隊,仿佛能從它每一光年的推進裡聽到無數底層蟲族瀕死前的絕望哀嚎。

他搭在木椅上的手掌不禁緊了緊。

這不對,他莫名有些悲哀,這和他十萬年前做出那艘星艦時的願景完全不一樣。

探索未知免不了犧牲,但絕不該是為了“犧牲”而去探索。就像科技永遠是發展的第一動力,但它也該服務於發展的主體,而不是毀滅主體。

本質目的歪了,那就不是文明,那是災難。

他又想到了老布克被折磨至死的學生葉卡安,想到了垃圾星上的半成品防護罩,想到了那兩隻被強行和異獸縫合的雌蟲,想到了被執政官家族追捕的白嵐。

這一瞬,唐修齊竟然生出些懷疑。

十萬年前他致力於將這個種族帶往更好的未來,可如今身處的這個未來,是不是真的就“更好”呢?

然而懷疑也隻是片刻,黑發雄蟲眼神閃動後再度堅定從容起來。

沒有什麼好消沉的,昨日之日不可留,都已經是故紙堆裡的過去了,一味沉湎自棄才是真的悲哀好笑。

他如今所來到這個“未來”,已經是眼下該堅定邁步的“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