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一章 弦音易老無人識(2 / 2)

伶人孤 莫小初 4077 字 1個月前

我輕輕喊了一聲:“嵇阿姐?”

沒有人應我,那窸窸窣窣的聲音卻突然停止了。周圍徹底安靜了下來,安靜地讓我隱隱有一種背脊發麻的感覺,心裡又毛躁起來,幾乎惡心地要嘔出來。

有隱約的腳步聲響起,我小心翼翼往過道裡看去,過道很擁擠,擺滿了雜物,雖然開著燈,但那燈很舊了,昏黃的光暈擴散不開,灑在雜物的輪廓上,投下很多陰影。我努力控製住呼吸,聽著腳步聲越來越近,一個女子慢慢的站定在過道的陰影裡,透過一點點的光線,我看到她穿著一件彩繡紅色女蟒袍,珠釵翠鈿滿頭,胸前還掛了一把沉甸甸的長命鎖,她一步一移的往臥房的方向走著,那蟒袍許是有些嫌長,一路走,那下擺繡的“海水江芽”一路在地上拖來拖去,在進入臥房的瞬間,那女子側頭往我這邊睨了一眼,她下頜微抬,露出珠冠下的小半張臉,臉很白,嘴唇塗得很紅,櫻桃似的一小點微微上揚著,眼神很是陌生,可是看那樣貌,赫然是嵇瑋鴻!

“嵇阿姐!”

頭皮一陣發炸,可是腦子裡仿佛是一片空白,什麼也想不出來,直到嵇瑋鴻雲手輕推,慢慢關上房門,指甲深深紮進肉裡的疼痛才讓我醒過神來。我衝過去推開臥房的門,撲麵一股黴氣,裡麵什麼都沒有。

第四晚,嵇瑋鴻消失了。

老房屋裡的空氣總是有點模糊。有太陽的地方襯著空氣裡漂浮著的灰塵使人瞌睡,陰落落的地方又有著暗沉沉的的清涼。房屋的心子卻是青黑色的,是陰森可怖的。

包裡已經沒有什麼可以吃的了,除了僅存的兩包餅乾,就還剩兩包已經發酵漲袋的酸奶。

鄭洋不吃,看著我和許霞婷分著吃一包餅乾,半晌,慢慢說:“今天我走吧。”

我們停下咀嚼,看他。

他不看我們,眼睛隻望著角落裡的一盆綠植,“反正得走一個,我走吧。沒事,我也受夠了。”

第五天的夜裡十二點,鄭洋開了門,再也不曾回來。

第六天的白天很平靜,許霞婷臉色白到發青,神色緊繃得仿佛隻要略微再受一點刺激便會徹底崩潰。我想我現在應該也是這幅樣子,眼見黃昏的光漸漸染進客廳,我解下了手腕上的銅鈴,給她係上。這鈴鐺沒太多用處,就是對一些氣息比較敏銳,平時無論怎麼搖動它,都不會發出聲響,可如果鈴聲響起,倒是有些驅退邪祟的功用的。給她係上後,我洗了手翻出包裡僅剩的乾艾草,細細捏成末子撒在周圍。

許霞婷在歇斯底裡的哭泣之後終於睡了過去,她睡得很沉,甚至開始打鼾。我想她確實是崩潰了,書上說人很累或者情緒很糟糕的時候睡覺就會打鼾。均勻的呼吸聲很清晰地傳到我耳朵裡,手裡的動作不由得慢慢緩了下來,我一邊捏著艾草,一邊有一下沒一下地打著瞌睡,漸漸的整個人就朝桌子上伏了過去。

我知道我在做夢,一個又一個鏡頭從眼前劃過,光怪陸離,有時候是多雨的江南,澆了大半院子的綠,有留聲機咿咿呀呀的調子飄過來,門打開,身形窈窕的女子靠窗站著,被外麵的光線簇擁,似剪影,一幅柔和精致的曲線圖。又有時候是一個戲院舞台,台下一片漆黑,一個人都沒有。天氣很冷,冷得口中可以哈出熱氣來,我站在舞台側麵的一株綠色植物旁,舞台上隻有一點點光,上麵立著一個女子,未束起的長發垂在身後,白色的水袖從我眼前撫過,耳邊儘是些咿咿呀呀聽不明白的唱腔。

我驚醒過來,沙發上的許霞婷消失了。

現在是第七天的中午,窗外陽光燦爛,映得角落裡那一盆綠植生機盎然。我坐在沙發上,漠然地望著外麵明媚的陽光,酸奶已經變質了,聞起來有一股酸腐的異味,可是胃裡的燒灼感很快蓋過了這種味道對我的困擾,幾乎毫不遲疑,我就將酸奶灌入我淡的發苦的嘴中。

豆腐渣一樣的感覺在口腔蔓延,有一瞬間,喉嚨想對它做出排斥,但也隻是一瞬,我毫不猶豫地把它咽了下去,一口接一口。

將喝空的酸奶袋塞回包裡,我無意識地將目光投向角落,第一次發覺原來那盆綠植長得那麼好,葉子肥厚,青碧的好像可以滴下水來。

然後,我恍恍惚惚記起在那個夢裡,小院裡的綠意氤氳以及戲院舞台側麵的那一株綠色植物,也是一樣青青碧碧。

坐在沙發上發了很長一陣子的呆,我花了很久去整理這一切的細枝末節,混沌的腦子漸漸清晰了起來,我費了老大的勁才勉強控製住自己的尖叫,側著頭輕輕地喊:“黎蘆!黎蘆!”

一個普普通通、毫不起眼的名字。

“哢噠!”

酒精爐子被打火機點著,有乾蘑菇湯的香味漸漸溢了出來。

我慢慢推開門,迎麵看到易飛和叢雷忙著在鋪塑料紙,鄭洋在做直播,專注地拍著房子各處的特寫,陸瑾之在一旁充作講解,許霞婷蹲在一邊哼著歌擺放餐具,嵇瑋鴻攪拌著熱騰騰的湯,風從破了洞的玻璃窗外鑽進來,吹得酒精爐的煙熏了她的眼睛。

我走過去拿起一碗湯就朝嘴裡倒。湯滴滴答答弄的身上都是我也沒去管,抹抹嘴,又拿起一碗繼續往嘴裡灌,我餓得發了慌,慌得那張嘴碰到食物時幾乎變成了一個瘋子。

“你慢點兒吃,又沒人跟你搶!”嵇瑋鴻在旁邊推了推我。“你餓啦?要不要再盛一碗?”

我應了一聲。低頭瞬間眼淚撲哧哧就掉了下來。不過,湯還是要盛的,喝著湯,我聽見一些低低的抽泣聲從我鼻子裡響了出來,所幸,人人都在鬨,沒人聽得到。

仿佛南柯一夢,夢醒後,還是七日前為避大雨剛進房子那會兒。吃飽了,雨停了,背上包,大家一起歡歡喜喜出了門,再沒有回頭。

女子叫黎蘆,其實,她一早就暗示了我們,角落裡養得那樣好的一盆藜蘆,可惜,我們以為那隻是普普通通的一棵草,都不曾入了誰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