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願瓶
過客說/2022.11
石頭不會開花,可它沉默著背負山海,又愛人好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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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二二年夏,她新戲剛剛殺青,被安排參加了一次主題專訪配合宣傳。
整潔簡單的采訪室內,她坐在柔軟的沙發上,投射進攝像機內的側臉,每一幀每一秒儘是風情。
人行七年,她在頂流圈穩穩站住腳跟。業內評價她是為熒幕而生的故事感美人,單單站在鏡頭前,就像跨過了山南水北呼嘯而至的青春期的風。
“青春中有遇見過什麼印象深刻的人嗎?”
屏幕上播放著她即將上線的新戲預告片,遍地金黃的銀杏樹下,她穿著藍白校服,奔跑著追趕上一個白襯衫的少年,笑盈盈輕拍他的肩膀。
樹影細碎,灑在他輕輕側過的半邊臉上,不知是不是陽光太晃眼,那一秒她眯起眼,好像穿越了幾億光年。
她的麵前不再是青春肥皂劇的男主角,是那個時隔十年,仍然鮮活生動地活在她的十八歲記憶裡的少年。
他淡淡看了她一眼,腳下步伐不停。
“老樣子,蛋糕放你桌上了,香草味的。”
十年前,她的高中校園內,也有一排銀杏樹,每年九月底,就落遍地的葉。
輪到她值周的時候,她就拖著很大的掃把,到隔壁班,趴在前門窗戶旁眼巴巴往裡看。
坐在臨窗座位旁那個喜歡穿白色外套的少年,有時在看書,有時在寫字,但往往堅持不到五分鐘,就會在她炙熱的目光中投降敗陣,認命地擱筆走出教室,接過她手裡的掃把,白她一眼,自顧自朝樓下走。
她杏眼彎彎笑,如往常一樣小跑著追上他。
一年複一年,他拖著很大的掃把,一點點把遍地的落葉掃攏在一起的時候,她就坐在路口的長椅上,吃著香草味冰淇淋,晃著腦袋看他。
她的手邊放著瓶橘子汽水,折射著太陽的光,落在他腳邊,像染了光暈的吸。
她輕輕起一隻手,擋住半麵臉的太陽,在陰影中悄悄眼看向他。
打轉兒的風經過,又有幾片葉落,他的白色外套被輕輕揚起一角。
在這個時刻,她會有點貪心地覺得,他好像是她一個人的阿程。
她和阿程認識了有多久?
從七歲到十七歲,大概十年了。
原來競然十年了,有這麼久了。
她印象裡第一次見到他,是在老式公寓樓下,混著遠處街口小販的叫賣聲,七歲的小姑娘穿著不太乾淨的碎花裙,坐在樓道口的台階上曬太陽。
正值初秋,她隨手拾了兩片地下的銀杏葉,捏在手裡把玩。
貨車顛簸著從路的儘頭開過來,轉了幾個彎,忽然停在她麵前。
一對夫妻拉著個埋著頭的小男孩從貨車背麵繞出來,工人的聲音開始嘈雜。
她恍惚著起被太陽曬得有些發燙的頭,人目卻是很白的白襯衫,小男孩板著七八歲的小臉,眉眼間是未脫稚氣的俊朗。
她呆呆地仰著頭,而他居高臨下地看著她,良久開口的第一句話卻是,讓一下。
從那一年九月,她家隔壁住進來個和她同歲的小男孩,叫阿程。
阿程話很少,完全無視了她想要和他交朋友而散發的善意,每天隻坐在樓頂的露天天台上看書。
她有時候在他旁邊陪他,他看的書不是繪本,沒有插圖,密密麻麻全是字,一頁上她也認不出幾個,可他看得很認真。
她撐著小腦袋,在午後暖洋洋的太陽下打嗑睡,迷迷糊製地想,阿程真厲害。
於是剛升小學的那一年,老師問大家,你們的偶像是誰,她毫不猶豫地在紙上寫。
阿 cheng。
七歲到十七歲,她見過最多的就是他的背影,永遠純自色,永遠一步邁得很遠,永遠不會放慢步子等誰。
她就小跑著追著他,一追就是十年,看著他一點一點,長成了耀眼的模樣。
她無比驕傲,因為人人都知道,她和他最好。十五六歲,未施粉黛就已初顯明豔的少女,隻是站在少年身邊,就讓很多女孩望而卻步。
她是遞情書的窗口,是打探他的情報站。
那年她紮著很高的馬尾辮,站在一群女孩子中間,信誓旦旦說,阿程最愛香草味,沒有之一。
於是幾天後,鋪天蓋地的香草味餅乾、棒棒糖就會出現在他抽屜裡。
而這些零食,在放學後,都會被裝進塑料袋一股腦塞進她懷裡。
她最喜歡香草味,他知道。
所以縱容了她很多年打著幌子的假公濟私,以及隻有她知道並且買給他的橘子味汽水。
這是他們心照不宣的小秘密。
他會每天給她帶學校街對麵蛋糕房裡,每天都搶空的香草蛋糕,她會在晚自習後倚在走廊的牆上等他下課回家。
很多年,她最熟悉他的一句話。
“老樣子,蛋糕在桌上,香草味的。”
數不清多少天的夜路,她走在他身旁,看腳邊的影子被路燈拖得很長,一直延伸到暗處,像是那條路永遠沒有儘頭一樣。
她曾經問過他,以後會選擇什麼樣的女子共度一生。他從來沒有回答過。
她仰頭看著他的側臉,突然想問他石頭真的不會開花嗎。但是她沒有問出口,她知道沒有答案。
她十八歲生日,很靜謐的夏夜,她收到他的一條短信。
“上天台。”
她推開老式鐵門,鋪天蓋地一陣奶香,掛燈亮著,他坐在不遠處看她,似在淺笑。
她慢慢走近來,被人塞進懷裡一個盒子。彌漫的香草香氣中,她小心地打開,是一塊包裝精致的小蛋糕,淡綠色和純白色交替,碎花點綴。
她盯了兒秒,頭問他。“你做的?”
少年漫不經心的聲音飄散在空氣中,聲線低沉好聽。
“也沒有很難。”
她抱著蛋糕笑開,明眸皓齒,眼睛閃著的光,像此刻天邊的星星。
下一秒,他掌心出現一個透明的玻璃瓶。“生日禮物。”
她拿著瓶子上下端詳了幾秒,沒看出什麼特彆,麵前的少年背靠欄杆,懶洋洋解釋。
“許願瓶,可以投遞願望。”
她仰起頭透過玻璃瓶看月亮,隨問:“寫下什麼都能實現嗎,那我想要石頭開花呢。"
他靜了幾秒,沒回答,她也不曾在意,招呼著打開蛋糕,比劃著怎樣切出一個完美的形狀。
後來她真的開始許願了,把每個願望寫在紙條上,折成星星投進去。
然後每天挑選一個,早晨放在他手心裡。
少年撓著睡得亂糟糟的頭發,展開——
“想吃小賣鋪最新口味的冰淇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