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田。”

少年委屈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肯定是我哪裡做得不好，他才不喜歡我，我去跟他道歉，好不好？”

*

又是這個聲音。

桑田田睜開眼，透過漏風的門縫，視線所及是一片嫩黃的新綠，稚嫩的細芽顫顫巍巍的剛從嶙峋的枯枝中探出頭，便被料峭的春風凍得打起了哆嗦。

春山在望，草木蔓發，茶也該綠了。

桑田田從床板上坐了起來，走到木盆前，捧水洗了個臉。清澈的水倒映出一張陌生的臉。

這是一張小孩的臉，六七歲的樣子，長著一副與窮酸住所毫不相乾的精致眉眼，大概是因為營養不良，臉色蒼白，稱得眼睛黑溜溜的，大得出奇。

這不是她的臉。

一個月前，風水師桑田田從水雲鎮刺骨的寒風中醒來，成了一個六歲的孤兒。

這孩子身世不明，身邊隻有一位年老的嬤嬤照顧。半年前這位嬤嬤去世，院子裡的錢財被人洗劫一空，小孩靠鄰居接濟了一段時間，終於凍死在這晦暗陰冷的冬日裡。

桑田田穿過來的時候，隻有一個家徒四壁的小院子，一張木板床和一個缺口的碗。

她端著破碗愣了半晌，覺得老天爺可能是在暗示些什麼。

天與不取，反受其咎。

桑田田從善如流，於是水雲鎮上多了一位討飯的乞兒。

桑田田裹了裹身上的棉襖，帶著自己討飯的家夥——破碗出門了。

今日出門晚了些，一路上車馬比平時多了不少。路邊的店鋪也陸續開門，東家熱氣騰騰的包子，白白胖胖的麵團，均勻漂亮的褶子，咬一口，淌出一嘴鮮香的肉汁兒。西家白嫩嫩的豆腐腦，淋上鹹香的鹵汁兒，再撒上一把青靈靈的蔥花兒，喝上一口，細膩嫩滑，入口即化。左邊“刺啦”的油麵交響曲，右邊長長短短的吆喝聲，前街水靈靈的春花，後街嫩生生的蔬菜，長街短巷，市井煙火，形成了這安穩的塵世浮生。

桑田田一路吸溜著香氣行來，才至街口，也不知道是誰喊了一嗓子“小乞丐來了”，原本喧鬨的街突然安靜了一瞬，立即又再度騷動了起來。

一盤胖乎乎的包子伸到了桑田田的麵前： “小乞丐，昨日大娘家中走失了一隻羊，你給算算，丟哪兒了？”

還沒等桑田田開口，另一個聲音又響了起來： “哎，張婆子，你怎麼插隊呢？我可比你先來。”

“就是就是，一來就插隊，哪有這樣的道理？要算你自己排隊去。”

張婆子抬眼一看，隊伍早就排到了十米開外，小乞丐算命一天就算十個，要是乖乖排隊，自己哪裡還有什麼機會？

不行，得吵。

於是，水雲鎮每日一吵開始了。

吵架這個事情，講究的就是理不直氣也壯，牙不尖嘴也利。端坐高堂，陰陽怪氣這不叫吵架。一言不合，麵紅耳赤，暴跳如雷，唇槍舌戰，你來我往，這才是吵架的真義。吵架是一門戰略藝術，其中不乏以退為進、預設埋伏、引君入甕、小題大做、遠交近攻等等戰略戰術，實在是極具觀賞性。

桑田田一邊啃著包子，一邊圍觀並學習，試圖提煉精髓將之融入日常生活。

今日的戰火明顯有所升級，張婆子口角不行，腿腳卻是極為厲害。沒一會兒功夫，吵架升級為了打架，打架升級為了群毆。

此事畢竟因她而起，桑田田責無旁貸，趕緊走過去準備拉架。卻被張婆子一個反手，抓住衣領扔了出去。

桑田田感覺自己像一片樹葉一般飛了出去。

“馬車！”

前方馬車疾馳而來，車夫麵目緊張得近乎扭曲，勒住韁繩的手青筋暴起，馬頭高高揚起，但是來不及了！

“吾命休矣！”桑田田瞳孔緊縮，絕望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