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徐培山一聲不吭低調前往溪山,明麵上是和老友敘舊,但他們安插在鐵礦的探子發現了周邊多了幾雙眼睛,崔醑便知道,徐培山早已察覺到沛陵吳氏的異常,這回過來,怕是也存了重操舊業的心思。
這位前諫議大夫,可是以言辭犀利、辯口利舌聞名朝堂的。
隋遠旭野心勃勃,盤踞江、毫、漵三州多年,江南富庶之地滋養了他的野心和胃口,若要將對此間百姓的影響壓製最小,不叫人心惶惶,少不得要從華南道調兵,再防著與隋遠旭治下三州官員中交好的其他官員有借兵造反的可能。
就在冷煙桃忙著運桃釀酒的這兩天,毫州小小地動蕩了一番,兩大氏族的矛盾已經擺在了明麵上。
一招‘二桃殺三士’,已經讓毫州內亂,但要叫隋遠旭擁兵造反,還缺了幾分火候。
不知東宮無主的消息能否誘得老蛇出洞。
崔醑垂眉思索間,冷煙桃沒得到回複,有些不滿地撥了撥他用來束發的青玉簪:“你不想去?”
女郎的指甲輕敲玉簪,有一種珠玉墜盤的清脆鳴聲。
崔醑抬眼看她,忽而問道:“你的桃子酒,要多久才能釀成?”
有些意外於他突然問起這個,但冷煙桃還是告訴他:“要一個月呢。”
崔醑嗯了一聲,這下做事兒不利落也不行了,若是因為事亂擾了她的生意,隻怕小娘子要氣得哭。
冷煙桃隻當他想和她共飲,又麵皮薄,不好意思直接提出來,一雙杏兒眼悄然彎了起來,笑眯眯道:“郎君今日陪我出去,待到酒成,我便和郎君共飲第一壇酒。”
崔醑心頭輕嗤,他又不是酒鬼。
想起一些陳年往事,崔醑聲音沉了沉:“沒有相熟的人陪著,不許飲酒。”
這話的語氣怎麼聽著有些耳熟?
冷煙桃這時候一心想著出門,倒是沒管那麼多,隻嘟囔道:“不是有你在身邊嗎?我又不是什麼輕浮之人。”
有他在身邊。
崔醑不願承認自己被小娘子話裡下意識將他歸攏為自己人的那份信任取悅到了。
他放下手裡的書,理了理衣裳上並不存在的褶皺:“不是說要出門?走吧。”
冷煙桃歡歡喜喜地帶著人出門了。
隻是他們沒想到,方才還一片祥和安樂的毫州城能在轉眼間變成人間煉獄。
地龍翻身了。
一時間婦孺老人的哭喊叫聲尖利得像是轟轟春雷,隻是這回帶來的不再是蓬勃的生機,害怕與悲傷幾乎化作實質的黑霧,罩在每一個人頭上,叫人不得呼吸。
崔醑自幼習武,在聽到地底傳來的隱隱聲響時就已經感覺到不妙,他想起太傅的教誨,言及地龍翻身時,最好去到空曠平坦、兩側建築低矮的地方。
地龍來勢洶洶,他來不及多想,隻將還未反應過來的小娘子拉近了,緊貼在自己身前。
屋瓦掉落、磚牆搖晃,有不少人慌亂逃竄中被磚瓦乃至倒下的木柱砸到,一時間街道上灰塵彌漫、哭嚎震天。
冷煙桃頭一回遭遇這樣的事,在前幾瞬的僵硬害怕中,她回過神來,看著那雙緊緊拉著她的手。
她其實從未期盼過他能帶著她逃離這場突如其來的困境。
夫妻尚且大難臨頭各自飛,更何況他們現在……沒名沒分,就算他隻顧著自己逃命,冷煙桃也不會怪他的。
可是他的手,握得好緊,冷煙桃下意識也握住了他。
這場地動的陣仗不小,崔醑有心帶著冷煙桃避到空曠處,但街上惶惶然奔命的人群和不斷搖晃、倒塌的建築物堵住前方的路,崔醑隻好仔細留神周遭,順便將懷裡的人箍得更緊了些。
冷煙桃:……快要喘不過氣來了。
真是一種,甜蜜的折磨啊。
好容易尋到了一處空曠些的平地,這兒已經聚集了不少瑟瑟發抖、一臉哭喪的百姓,冷煙桃感受著腳下大地隱隱傳來的咆哮,又往崔醑的方向靠了靠。
崔醑低頭瞟了她一眼:“害怕?”
“才沒有!”
“那就好。”崔醑倒是沒有和她拌嘴,見她臉上帶出幾分愁,就知道她在擔心什麼。
“螺青她們機靈,應當不會出事。”
冷煙桃悶悶地嗯了一聲,忽而抬頭看他:“郎君,你叫什麼來著?”
崔醑微微挑眉:“為什麼這時候問我這個?”
冷煙桃怕呀!
她握緊了崔醑的手,深情道:“郎君,天有不測風雲,若是郎君你哪日出了事兒,我卻不知道你的姓名,那怎麼給你造個威風大氣的墓?不念著你的名字燒紙,那些香火就會被野鬼搶走,那可不行。”
崔醑不知道今日的地動竟會引發她這般思考,也實在意外,她問他名字的契機……竟然在這種時候。
“哎喲!”
冷煙桃摸著被擰痛的麵頰,生氣了:“你乾嘛!”
崔醑冷笑著鬆開擰她臉頰肉的手:“你就不能盼我點兒好?”
問他的名字,竟是為了方便之後給他燒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