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歸家(1 / 2)

初春的斂雲城,依舊寒意逼人。過了正午,太陽仍是虛虛地照著,暖得並不分明。

嚴家公館的二樓書房,銅暖爐在角落裡悶悶地嗡鳴著,躺椅上鋪著厚厚的軟墊,布置得十分舒適,裡頭窩著清瘦的一人,膝上放著本攤開的大部頭。他輕蹙眉頭,一手撐著額,一手搭在書頁上,心不在焉地微微摩挲著。

窗外忽地傳來一聲清脆鳥鳴,將他的思緒驟然拉回,搭在書上的手也輕輕顫抖了一下。他這才恍然發現,自己已經很久沒有翻過頁了,心思分明早已不在這上麵了,於是揉了揉額,乾脆合上書,披上了搭在椅背上的大氅,推門去了屋外小陽台上。

小萍端著今日的藥進來時,便看到自家夫人倚在欄杆邊,微微傾身向外,不知道在看什麼。半束的黑發搭在一邊的肩上,寬大的白羽氅幾乎將人整個罩住,讓本就清減的身形顯得更加孱弱瘦削,幾乎給人幾分不祥的預感。

她把托盤放在小幾上,走近陽台邊,輕輕叩了兩下玻璃,控製著出聲,而不驚到裡頭的人“夫人?該吃藥了。”

“是小萍啊。”那人聞聲回頭,叫人看見真容。

實在是叫人挑不出錯的一張臉,無一處不精巧,無一處不秀美。素淨溫柔的麵容,正似遠山含霧,飄飄渺渺;一雙墨黑眼瞳淨如深潭,此時微帶笑意,已叫人不敢直視,可以輕易想象,不笑時便有寒意逼人之感。

容貌本身已是上佳,更難得的是氣質脫俗,一動一靜都美得內斂沉靜。雖然他本人並非冷淡絕世的個性,這樣的外表卻多少讓人覺得不易親近。

此時的正好之處就在於,這美人眼角眉梢透出一點病容,顯然是長時間身體狀況不佳的表現。但也是這份柔弱,恰恰衝淡了他過於精致的五官和清淡的氣質帶來的疏離,正是增一分太多,減一分太少。

那纖如新月的眉正因笑意微微舒展,此刻,他的美是全然溫和又無攻擊性的。

白知月側身對著小萍點頭,卻並沒有動身的意思,“先放那兒吧。”說完,伸手抵住唇邊輕輕咳了兩聲,似是說話間嗆到了冷風。

隻在外待了這麼一會兒,原本溫暖的手指便顯出青白的顏色,指尖都透著隱隱的紫。

小萍便想上前,替他把大氅的係帶係好,被輕輕擺手拒絕了。

“不必了……不小心而已。再等一會兒,就進去了。也省的你費心。”

小萍隻好放下了手,又想勸夫人快些回去,又看夫人實在是神思不定,還是試探性地問了一句,“您……是在等先生嗎。”

“是啊……”白知月將大氅攏緊了些,對著小萍提起嘴角笑了笑,隻是這笑容很快隱去了,“本想著看看書打發時間,左右靜不下心,乾脆出來看看。”

小萍見他臉上強撐起的那抹笑意,心都要糾在一起,安慰道“先生既然已經發了電報回來,說是平安無事了,一定很快就要回來的……您彆擔心。”

嚴家的alpha主人嚴修律,半年前出發投入了南方戰場。一個月前就已傳來捷報,和他同去的其他人也陸陸續續歸返,他卻反倒斷了聯係,一周前才傳來保平安的電報。

小萍有心替自己夫人不平兩句,怪先生既然發了電報,何不多寫兩句,又為什麼自那以後又沒消息了。她真怕……也真恨先生讓夫人這樣癡等。

最開始時夫人還用其他事麻痹自己,最近說是放下了心,實際卻什麼事務都推了。宅裡的人,瞎子都能看出來,夫人隻是有一根繩吊著,心裡不知道如何呢!

夫人本就較尋常的omega身體更差些,這樣憂思過重,這段時間更虛弱不少,哪能叫人不擔心呢。

然而這些話,她當然是不能說出口的。

白知月看她巴巴的眼神,知道她努力想安慰自己,把她被壓在領子裡的辮子拿出來,放好,捋順了,笑著摸了摸她的頭。

院中的杏花樹,今年才是第一年開花,卻開得不一般地好。開得最盛時,經常落下一陣陣的花雨,不知吝惜般地燃燒著。此時卻已經過了開得最好的時候,隻剩下零零散散的幾枝。

忽地起了一陣風,吹落一朵尚存於枝頭的杏花,在空中纏纏繞繞著飛舞,又輕飄飄地下墜,正好蕩在兩人眼前。

白知月伸手托住,不由有些傷感“去年出發的時候和我說,覺得這樹今年一定能開花,要等著他回來一起看。還說,要一起拾些花做成書簽。結果……隻剩我一個……我倒也忘了,白白誤了這花。”

他把花攏在掌心中,歎了口氣,收回目光,“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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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書房,白知月將花放在小幾上,解開大氅交給小萍,坐下慢慢應付托盤裡的東西。藥片衝劑零零散散堆了一盤,真叫人頭疼。

小萍將大氅放好,一邊替他倒水,一邊說,“夫人,今天的針,易先生說按您上次說的做了改動,效果加強了,但是……但是……可能副作用也強呢……”小萍說完,咬緊了下唇。

白知月知道她的擔心,喝完藥,拍拍她,說沒事,讓她背過去了——小萍暈針。

他撩起頭發,拆開一旁人工費洛蒙的針筒,看針尖閃爍著細碎的銀光,垂下眼,朝頸後腺體推了一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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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知月分化期的時候幾乎在鬼門關走了一遭。家裡做的是醫藥生意,對他的情況也束手無策。最後實在沒法,想試著給他找個alpha,但也排斥得厲害。

山窮水儘之下,最後和嚴家的小少爺合上了。家裡也不管什麼包辦婚姻了,給他倆扯了拉郎配,這才有了這門親事。

簡單來說,白知月依賴丈夫的信香。

好在嚴家少爺雖然留洋回來,但也並不排斥多個傳統的妻子,婚後兩人感情也一直如膠似漆。這幾年,白知月身體已經好了不少。雖也偶有小彆,但依靠從丈夫身上提取的信香,也不曾有過差錯。

但是,半年,太久了,從來沒有這樣久過。提取的信香就算沒有耗儘,也無法繼續起效了,便不得已重新用上了人工費洛蒙。

這本來隻在成親之前用過,已經停了好幾年。當時還是從洋人那裡尋回來的手段,最近兩年家裡的研究室在自己研究,白知月做了檢查後確定情況穩定,便乾脆拿來自己試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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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先生所言非虛,新配方的副作用確實明顯——幾乎是藥劑剛剛進入體內的瞬間,白知月就有被擊倒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