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百米白楊樹林的儘頭，竟然是坐落在山穀間的村莊，這村莊雖小，星星點點地墜在半米的高草地上，似無人區般人跡罕至，卻燈火通明。當沈亦英停在村落中間，才能感知到鑼鼓聲的振聾發聵，然而，在這之前的瞬息他腦海晃過無數場景，外界的聲音與他毫不相乾，他停留之際，鬼神就此出現在沈亦英的視野範圍內。

沈亦英眼中的世界從單調的綠葉棕色樹乾相間，變為了滿目殷紅透徹。從遠處看這村莊的木屋和空地，都是許多不儘相同的形狀相接；近了，才得以瞧見是人是鬼。興許，有路過的NPC聽著敲鑼打鼓的喜慶，便以為村裡誰家在辦喜事。

而沈亦英現在就被諸多鬼魂包圍。

鑼鼓聲漸小，被魂魄的哭笑聲湮沒。先端進入他視線的是一隻舞獅，舞獅滿身猩紅，身上寥寥掛著的布料若浸過血液般。它眼睛漆黑如病痛的無底洞，眼角露出一片白骨，眼周睫毛亮得發金，在紅色毛發的襯托下顯得格外“耀眼”。腿骨露出，有的血管仍然不折不撓地或附在骨上，或浮在空中。

身上駐蛆的馴獸師手拿教鞭，眉飛色舞。

百鬼圍在獅子身旁，有的漂浮著欣賞中元節的盛宴。

風吹樹木搖曳。

沈亦英瞥了眼沈初晴，回到潘書啟身邊，潘書啟坐在地上，見他來了，起身驚訝道：“沈亦英！”

“注意對我的稱呼，”他蹙眉，“這碗裡的東西，灌了吧。”

潘書啟瞬間覺得自己毛骨悚然，他蹲下，盯著沈亦英，掀開人皮保鮮膜，戰戰兢兢地：“喝？”

沈亦英抿了抿嘴唇，說：“走捷徑，要付出代價的。”

他心說，他也沒想著要走捷徑啊，怎麼就……得喝這個東西。他問沈亦英能不能不喝，沈亦英回答不能，潘書啟又想把肉拿出來。

“我特意加進去的。”沈亦英道。雖然沈亦英麵相看來是仁人君子，可所謂的君子正居高臨下地看著碗中肉，眉眼流露出些不滿，他想起了那個馴獸師滿身是蛆蟲，故意嚇唬潘書啟說：“本來還要蛆的，你要是怕沒加不管用，我不介意再跑一趟。”

沈亦英裝得乖巧，潘書啟便當了真，連忙擺手。

“彆！二爺，我喝！”他苦笑。

說罷，就張嘴灌進腹中。沈亦英說，等會兒他說乾什麼，潘書啟都要聽話。

碗中湯蕩然無存，潘書啟的肉/體變得半透明起來，他紫青的血管明若觀火。沈亦英心說，幸好白無常的皮肉不會發生改變。

他拿起潘書啟的手看表，他吐出閉眼二字，潘書啟這次不再問原因，就他言翕眸。沈亦英釋法，他們來到村落相對隱蔽的地方。

沈亦英要潘書啟把耳墜、項鏈都給他，他不敢不從。

潘書啟這樣就很幸運了，不會被嗩呐吵得耳朵疼，更不會因覿麵鬼魂而覺得驚駭。

【致敬玩家01沈亦英及其隨行玩家97潘書啟，為首組穿過白楊樹林的玩家。】

沈亦英的手搭在後頸上，垂頭嘀咕說：“那孟婆視角的真實世界又是什麼？”

以潘書啟略高的視線看去，沈亦英麵無血色，神情略帶些憂傷，好像沉浸在迷惘裡走不出來的人。

從他進入係統到現在，潘書啟見到沈亦英最多的表情就是攢眉了。

“現在不知道又不代表以後不知道呢，”他說，“也許這次的重點並不是真實世界，也不是孟婆。”

沈亦英點頭。

【重整編號中……重申，改變編號為玩家A沈亦英，玩家C潘書啟。】

潘書啟腦中不由冒出幾個問號：“靠，那B是誰？”

“當然是……”

不遠處傳來一個聲音。少年跳出高草中，兩手叉腰——“我呀。”

他玉樹臨風，身著咖色皮衣，衛衣帽幾乎蓋住額頭，投下遮掩著雙眼的陰影，隻讓人看到山根以下。金框單片眼鏡的繩鏈鬆垮地掛在他耳朵上，他倚身於高草中的木樁，歪頭咧嘴，看著沈亦英。

“誰？”沈亦英冷聲道。

“我，查勇君。”少年手臂揮舞，摘下衣帽，露出上挑的煙味，眼瞼下一行嫣紅如若刻意所畫，眼角點著兩個紅點，卻不帶女氣，反顯得他俏皮，甚至略微帶有些弱不禁風。

他的聲嗓頗高，尾音總是上揚的。

潘書啟怎麼看怎麼覺得這人妝容邪乎。

沈亦英麵無表情，道：“哦。”

查勇君戴上單片眼鏡，背著一隻手，快步走向沈亦英，他和沈亦英差不多高，將近一八零。他誇張地笑道：“咦，你就我就沒有半點印象咩？咱們前幾年……三年前吧，還見過哎。”

潘書啟茫然地被聽而不聞的沈亦英拽著，走向村中的紅色鬼區，查勇君見狀三步兩步上前拉住潘書啟衣袖往深林那邊扽，語帶撒嬌意味也並不與他大聲喊叫衝突。

“哎呀，二爺理理我！我的號可是七十七哎！二爺你肯定記得，這麼多年咱不是白過的啊！”

沈亦英腳步微頓，隨後，說：“七十七？”

那他倒是有個大概印象——給他塊破布能重新裁剪穿出花兒來，給他個路邊石頭，他都能做成清代各種瓷器贗品擺著玩兒。而且超級無敵喜歡變裝。

查勇君鬆手，跑到他身前，麵衝他倒退前行，眉眼彎彎，一個勁兒地點頭。

“傻逼係統不念我。”

他們繞過成群的木屋，隱約瞧見朦朧紅霧之中的舞獅。

“你不趕時間出去是吧？”沈亦英嘲諷他道，說完，像帶自家小孩兒樣地拉著潘書啟跑開。

“嘖，你何必這麼在意潘叉叉這個新人？我不急怎麼了，二爺難不成還趕時間了？”查勇君嘟著嘴追他們二人。

他聽到的播報亦然隻有那個姓氏——潘。

幾秒鐘後。

【玩家E興康、玩家F張樹萱、玩家G王宜、玩家H柴淑芹加入遊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