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清水巷子(1 / 2)

中秋月圓夜,圓魄上寒空。洹陽城內,永安街上,人頭攢動,車馬嘈雜。

永安街西邊有一座人稱奈何橋的斷橋。斷橋的儘頭處,卻有這麼幾個小吃攤能夠遠離喧囂,靜靜地矗立在由月光與樹影圍攏而成的一小片“秘境”之中。

這幾家攤位中,最前麵的是個賣麵的攤位。賣麵的老板是位高大健碩的青麵大漢,粗麻布上衣的袖口挽得高高的,渾身上下沒有一絲油汙,整個人顯得乾淨利落。

麵攤跟前隻有一張舊木桌子。桌前坐著一位十七八歲的纖瘦少女,少女的臉色在月光映照下也顯得極其瑩白。麵鍋裡的蒸汽徐徐溢出,被微風吹到桌前。少女端坐著,臉上的表情恬靜從容,好似是畫中騰雲駕霧的仙女一般。

第二個攤位是賣各色江米年糕的。年糕團子已被微風吹得皺巴巴的,而那老板卻癱倒在一旁,半躺在一張竹製椅子上酣睡著。

再往後是個賣糖炒栗子的攤位。炒栗子的是位四十歲左右的婦人,身著一身孔雀綠色的粗麻長衫,外披一條絳紫色厚實披風,眼角眉梢中滿是生意人常見的精明與圓滑。

誘人的栗子香氣順著微風吹到最後兩個攤位跟前,這兩個攤位都是賣些時令小炒的。攤前擺了七張紅木方桌。兩位老板看相貌大約是對親兄弟,兩人都是黝黑的麵頰,其中一個的鼻骨是歪的,另一個的下巴上長著黑痣。

除了麵攤前的妙齡少女外,其餘的食客全都聚集在這七張方桌前,三三兩兩把酒言歡,好不快活。

顧中則坐在西北邊最角落的一張桌前。這個位置既不會被攤前的油煙氣熏得失了興致,方便他在這涼爽的秋風中喝酒賞月,同時也能讓他將攤前的姑娘們打量個仔仔細細。

歪鼻子的老板給顧中則端上一大盆鹵得黑紅的豬棒骨。

顧中則道:“五月我來時還有上好的燒肉,如今怎麼隻剩這喂狗的骨頭了?你朱二老板可真是越來越小氣了。”

朱二回過頭,看著顧中則,道:“你顧公子連著七年來我這裡吃白食,攪得我兄弟倆生意都要做不下去了,如今還有豬棒骨來招待你,明年怕是連骨頭湯都沒得喝......”

顧中則笑笑,道:“我近來老實得很,雖說兜裡還是沒有銀子,卻也不會給你二位添什麼麻煩。”

朱二聽了這話仿佛很是驚訝,道:“你今日不是又來空手套白狼的?”

顧中則道:“我明日約了朋友在這洹陽城內瀟灑,提前到了半日,便想著來看看你們兄弟二人,幾月不見,我倒有些想念你們的手藝。”

朱二嘿嘿笑了兩聲,笑聲憨厚可親。

朱二道:“那便好說了,我備了幾隻新鮮的鵪鶉,一會兒便炸了給你下酒。”

顧中則道:“要是有去年那種青梅酒就更好了,這一年來我嘗遍了中原的青梅,請人釀了百十來壇的好酒,竟沒有一壇能跟你這裡媲美的。”

不遠處的黑痣漢子聽見了這話,也憨厚地笑了兩聲,那聲音和他哥哥簡直一模一樣。

顧中則聽見笑聲,道:“朱三老板何時把這釀酒的法子告訴與我,說不定我就再不來纏著你們二人了。”

朱三道:“隻怕你學會了釀酒,就把自己整個人都泡進酒壇子裡,顧小蝦就真成了醉蝦了。”

就在顧中則與朱二朱三插科打諢這一會兒工夫,已有三四桌客人結賬離開。隻見那些桌子上的吃食被吃得乾乾淨淨,白色的瓷盤中滿滿當當地擺著二十幾隻金元寶。另有一張桌子,那位女客人走時沒有掏出元寶,而是從懷中取出十幾顆桂圓大的珍珠,以及一條翠綠通透的翡翠珠鏈,小心翼翼地將這些珠寶壘在盤子中。

顧中則看見這情景,不由得搖搖頭,道:“也不知該說世人究竟是可憐還是可憎。”

朱二道:“這樣的美人,於你顧公子而言自然是可憐可愛的,可於我們兄弟這樣的鄉野粗人而言,她和那些男人也沒什麼兩樣。”

朱三接茬道:“而且還要費時再把那些東西換成金銀。”

朱二笑道:“從前也有這麼個婦人,拿了什麼金絲銀線繡的一件褂子給我們兄弟,說那上麵綴的寶石珠子價值連城,至少能換五六十個金元寶。我兄弟倆本來不想接這生意,隻是看那婦人哭得梨花帶雨,心一軟也就應了,後來......”

顧中則接道:“後來你們發現她是個騙子?那褂子並不值錢?”

朱二繼續道:“......後來我兄弟二人要把褂子帶到闊京去變賣掉,可惜我那兄弟手腳粗笨,竟在路上扯壞了絲線,那些寶石珠子全都順著馬車軲轆劈裡啪啦地掉到山路上,趕巧又逢天下大雨,珠子混在泥濘裡,我們後來等雨停再去尋,也尋不到什麼了。”

顧中則道:“那女子究竟是不是在誆騙你們,看來也就無從得知了。”

朱二笑道:“那女子倒真的沒有騙我們,我兄弟想著可以把衣服上的金銀線取下來變賣,好歹能換個十幾二十兩銀子,就把那褂子胡亂拆了幾下,拿著褂子和一團金線去了闊京最大的金銀鋪......”

說到此處,朱二笑著看了朱三一眼,朱三則撓了撓頭,默不作聲。

朱二繼續道:“金銀鋪的老板正要幫我們兌換成現銀,旁邊古董鋪的老板卻坐不住了。那古董鋪的老板原本是來處理那些修古董時被弄汙了的銀料,看見我們這件褂子,驚得連銀料都扔在地上,直呼老天爺。”

顧中則道:“這倒有趣了。”

朱二道:“想來顧公子你也猜到了,那古董鋪的老板說這件褂子原是前朝哪位太後的常服,兵變之時被一個外戚奪了去,據說是賣到了關外蒙人手裡,又進貢給了咱們的七王爺,七拐八拐地也不知怎麼就到了那婦人手上,看來那婦人該是老王爺的姘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