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中則道：“我說過，我是一個很倒黴的人，若我現在打開這機關，那麼多半它是沒什麼用的，可若我現在對它視而不見，那等下多半又會發現這機關很重要。”

龍星漪不再作聲，看著顧中則將手伸進入棺內。

顧中則故意將自己的呼吸調整得很慢、很輕，仿佛怕吵醒了棺內這些沉睡的屍塊一般。

顧中則仔細撫摸著眼前這些屍塊，撫摸了很久，久得龍星漪在一旁都快失去了耐性。

等到將這些屍塊的形狀、位置、方向通通記在心裡後，顧中則便背過身去，閉上眼睛，一動也不動。

龍星漪心裡感到奇怪，卻又不敢貿然開口問。她聽說那些武功高強的人，雖然看起來仿佛是睡著了，內裡的真氣卻是翻江倒海般運作著。這時候若是打擾到他們，輕則會受些內傷，重則有性命之虞。

龍星漪不想再看顧中則，便默默地打量起這山洞。進入洞中許久，她這才感覺到真正的涼意。因為顧中則此刻雖然站得很近，卻不再像剛才那樣與自己親切地講話，不再主動來寬慰自己，所以此刻她覺得自己仿佛又是孤身一人了。

又過了很久，顧中則才緩緩睜開眼睛，道：“你找個地方坐著歇一會吧，走了這麼遠的路，又在這鬼地方站了許久，你一定很累了。”

隻因這一句話，龍星漪心頭又湧上了一股暖意。

顧中則走到棺前，再次伸手撥弄起屍塊來。這次他的動作不再輕柔小心，而是十分迅速。

顧中則沒有告訴龍星漪自己剛才在想什麼。實際上，他剛才做的一切與什麼內力、真氣都毫無關聯，當他看到這些屍塊的一瞬間，就已意識到這機關的玄妙所在。這是一套刀法，這刀法顧中則不曾用過，但他卻看過許多人用過。朱二朱三兄弟殺人時用的便是這套刀法，顧中則在江南一帶逛過許多青樓，那些青樓雇傭的打手也常用這種刀法。

這種刀法有它自己固有的下刀順序，可下九刀，也可下十八刀，像朱二朱三這樣需要從死人身上拿些手啊腳啊的去複命的，一般都下三十六刀。至於眼前這棺材裡的上百塊碎屍，想來是受了七十二刀才至此地步。

這刀法並不稀奇，就連它究竟叫什麼名字，顧中則都已記不太清了。顧中則剛才閉目深思，隻是為了在腦海裡回憶這套刀法的下刀順序，想知道一個好端端的人是怎樣一刀一刀地被削成碎積木一般。

傷人是從第一刀開始的，可是解開這機關卻得從最後一刀開始才行。顧中則嘴裡默默念著出刀的順序，先將最後一刀傷及的左右髕骨恢複了原位。

而後便是肩胛骨、手腕、腹下三寸，顧中則一步一步將碎屍恢複原狀。而那綁著屍塊的金絲似乎有無限長似的，顧中則輕輕一提，金絲便十分聽話地跟著他的手移動。

起初還好，等到拿起那逝者的鼻子、眼睛和耳朵的時候，顧中則也覺得胃裡一陣翻騰。

顧中則心道：“我雖殺過人，卻還沒有這樣割下過彆人的鼻子。”

龍星漪一開始還強忍著不去看那棺內的動作，但時間長了，還是忍不住湊上前去。

屍塊慢慢被拚湊出人的形狀，下麵的金絲也如同交雜纏繞的藤蔓一般，不出一炷香的功夫，就已經織成了一隻在龍星漪看來，無論如何也解不開的密網。

這金絲密網在夜明珠的照耀下閃耀著熠熠的光輝，龍星漪心道：“這大概是這皇陵中，唯一看起來華貴的東西了。”

又過了一會兒功夫，屍塊終於被全部拚湊完成，顧中則鬆了一口氣。

顧中則看了看棺中人的麵貌，道：“又是個男人。”

龍星漪道：“原本皇陵中就隻有男人的。”

顧中則道：“可曆朝曆代的皇後和妃子，不是也會進入皇陵麼？”

龍星漪道：“上官氏一族是不許女人進入皇陵的，皇後死後隻許在她的家鄉建造一座與郡主同等級的陵墓，至於那些妃子，都是將遺體送還娘家，自行下葬。”

顧中則道：“想不到上官氏的男人如此薄情，連一隻棺材都舍不得給自己的女人備下。”

龍星漪輕聲道：“或許回到家鄉，這些女子心中才會感到更加寬慰呢。”

顧中則點點頭，又搖搖頭，道：“生前得不到自由，身後得這自由又有什麼用。”

龍星漪道：“你是覺得人死後就不再有感覺，所以葬在哪裡都一樣麼？可我覺得或許他們隻是以另一種方式存在於這世間。”

顧中則道：“我隻能祈禱你現在說的都不是真的，若是人死後還有感覺，剛才我把這位伯父扯了百十來下，現在他想必是恨急了我，恨不得衝出來咬我一口才行。”

龍星漪仔細看了看棺內人的臉，道：“這人看起來隻有五十歲的樣子，我剛才說上官氏的皇帝都很長壽，唯有一位上官玧是五十五歲便去世了，比他父親少活了二十年，比他兒子也少活了十八年。你說這人會不會就是上官玧？”

顧中則笑道：“你問我這種問題，也不知道該說你無知，還是該說我無知才好。”

龍星漪道：“那便隻能猜他就是上官玧了，我覺得他與上官錚長得有五分相似。”

顧中則道：“是很相似，要是把刀痕去掉應該會更像，我看他們上官氏長得也不過如此。說書的總將那些皇族的相貌說得天上有、地上無，若是我回村再遇上那說書人，定要好好將他糾正一番，告訴他我已經見過了上官玧與上官錚，他們長得都很一般。”

龍星漪道：“你已將他的身體拚好，然後呢？”

顧中則沒有回答龍星漪的話，繼續道：“我也可以給說書人講講這邵婉儀的事情，說不定他能據此再編出個好故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