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中則道：“梅兄家裡有兩位專門侍弄花鳥的侍女，從前在平澤時，府中下人和四鄰就常誇讚她們二人很聰明，依我看，你就像她們一樣聰明。”

龍星漪聽了這話，頓時變了顏色，道：“你怎麼能拿我和侍女比較呢？”

顧中則依舊自顧自地答道：“她們雖然是侍女，但梅兄一家對下人都是以禮相待，從來沒有打罵侮辱過她們，梅家伯母還說若是她們兩個出嫁，當以義女的規格為她們籌備婚事，所以也算是半個小姐了。”

龍星漪道：“那隻是因為梅家長輩宅心仁厚，寬待下人，可婢女終究是婢女，再怎麼樣也不會變成主人的。”

顧中則道：“話也不能這麼說，那兩位侍女長得都不難看，假若嫁給梅家兄弟中的哪一個，不也就變成梅家的主人了麼？”

顧中則話雖這樣說，可心裡想著平日裡最憤世嫉俗的梅家六公子，不也仍舊娶了出身名門的孫小姐，可見門第之見在中原早已根深蒂固。

龍星漪道：“可梅家這樣的門戶，真的會娶一位侍女作正妻嗎，多半還是隻能娶回家做個妾室，妾室又如何稱得上是主人，不過是高級些的奴才罷了。”

顧中則聽著“奴才”二字覺得有些刺耳，但也覺得龍星漪的話並無多大錯處。

顧中則道：“大戶人家的講究總是很多的，像我們這樣行走於江湖，沒門沒戶的人自然就不在乎什麼門當戶對。我乾娘從前也是官家小姐，還是正室生出來的嫡女，不也嫁給我乾爹這樣的鄉野村夫過了一輩子，我瞧她整日裡也開心得很。”

龍星漪道：“你常提起你乾爹乾娘，他們是做什麼的？”

顧中則道：“我乾爹從前是個種地的，後來便在江湖中做點小生意，賺些小錢。”

龍星漪點點頭，道：“那你乾娘一定十分愛慕他，否則也不會放著安穩富庶的日子不要，偏偏和他過清苦的日子。”

顧中則道：“清苦倒也談不上，雖然的確不如從前的日子那麼風光，可我乾娘總說她現在的日子快活得很。”

龍星漪道：“那我想你乾娘的父母一定不止她一個女兒。”

顧中則道：“此話怎講？”

龍星漪道：“若是隻有她一個嫡女，那她又怎麼忍心拋棄父母，難道要將自家的家業拋之不顧，或者交給庶出的弟妹麼？”

顧中則道：“我還真不知道我乾娘家裡有幾個兄弟，想來應該不會隻有她一個，不過小老婆生的孩子不也是她爹的種麼，又沒有交到外人手中。”

龍星漪道：“那也是不同的，而且沒有嫡子女在身旁侍奉，家中主母的日子也不會好過。”

顧中則撓了撓頭，道：“這話可就越說越遠了，不過我想若是這棺裡人聽到咱們的話，多半會說你講的才是對的。因為你也是腦袋被困在了這皇陵裡，而他們是連腦袋和身子都困在這皇陵中了。”

龍星漪道：“你說得不對。”

顧中則道：“哪裡不對？”

龍星漪繞到最後一隻棺槨跟前，伸手摸了摸棺蓋，道：“我的身子也在這皇陵裡，而且不止是我的，你的身子也在這皇陵裡。你若是再嘮叨幾句，咱們可就真的出不去了。”

顧中則笑道：“出是出得去的，就算活著的時候出不去，死了也可以化作一股青煙飄出去。”

龍星漪道：“我現在卻很想活著，比以前更想。”

顧中則道：“為什麼？”

龍星漪道：“因為被你這樣一說，我倒特彆想見一見你的乾娘。”

顧中則道：“等你攢齊了上官弗、管雲塵和唐屠的三個人的人頭，咱們就騎上快馬去我老家，我帶你去見見她。”

龍星漪拍拍棺蓋，瞪大了眼睛，帶著笑意說道：“你瞧瞧這隻棺裡有沒有值錢的寶貝，今日我作主，你看上什麼寶物都可以拿走送給你乾爹乾娘。”

顧中則道：“那可好極了，我出來闖蕩江湖這麼多年，除了酒肉和衣物，還從未給他們帶回去什麼好東西呢。隻盼著這棺裡彆再是什麼連環骨或者美人麵皮，拿回去沒什麼用不說，還會嚇壞我乾爹乾娘。”

顧中則雖然嘴上說得輕鬆，可心裡想的卻是剛才觸摸這第六隻棺槨時，傳到自己手心的那脈搏般的動靜。

從開上官錚那隻棺開始，顧中則便一直在賭，賭這最尾端一隻棺裡的活物什麼時候會出來。直到剛才與龍星漪說這好長一番話時，顧中則緊繃的神經才稍稍放鬆一些，可眼下龍星漪的一個動作又將他拽回了現實。

顧中則將手指再一次嵌入棺蓋與棺體之間的縫隙。那縫隙尋常人將眼睛貼近都未必能看得見，可顧中則隻要用手指腹輕輕劃過棺身，便能敏銳地察覺到縫隙所在。

龍星漪輕聲道：“你已經抬了三次了，這次要不要我幫你，我也很有力氣的。”

顧中則微笑道：“我相信你很有力氣，不過你的力氣還是留著一會兒再用吧。”

顧中則伸手示意讓龍星漪站得更遠些，隨後將棺蓋抬起，又將它輕輕放置在一旁的地上。

沒有活物衝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