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中則喃喃道：“上次我來你這的時候，這木屋內的裝飾還沒有這麼精致，林中的花草也沒有這樣繁茂，如今我看你連燭台都換成鎏金的了。”

司焱道：“近幾個月舍妹隔三差五就來天青崖看望我，這些奢華的東西都是她順路帶來的。其實我也不習慣用這麼好的東西，與這崖上的景色也不怎麼相襯。”

顧中則道：“我倒是很喜歡，這些東西和你不相襯，和我可是十分相襯，不如你都送給我，讓我受這金銀珠寶的折磨，可好？”

梅行川道：“咱們在這裡吵嚷，怕是叫問薔和香蒲姑娘無法休息了，司焱兄，不如你先去調製這藥，我與顧兄為兩位姑娘準備些飯食，如何？”

不知過了多久，總之天已經大亮，林中的鳥叫聲聽上去也十分活潑悅耳。

柳沅淇坐在樹梢上，兩條小腿垂下來，隨著鳥鳴聲的節奏輕輕擺動。

這是一顆十分粗壯的榕樹。天青崖上陽光和雨水都很充沛，因此這榕樹長得鬱鬱蔥蔥，繁茂的葉子將柳沅淇纖細的身影幾乎全都掩蓋起來。

梅行川信步走入樹林，同樣不知道走了多久，竟也循著彎彎曲曲的小路，走到了這棵榕樹附近。

梅行川看到水藍色的繡花鞋出現在眼前，便知曉樹上的人是柳沅淇。梅行川停住了腳步，轉身想要向另一邊走去。

柳沅淇出聲道：“你是覺得我很討厭，所以一見我在這就要走，是不是？”

梅行川沒有回頭，淡然道：“柳姑娘是天下間少有的聰明人，必然知道我並不討厭柳姑娘你，所以你是在故意說這話來激我。”

柳沅淇道：“不討厭我，可是卻一見我就要走。”

梅行川道：“一個人在這樹上坐著，不叫人陪著，也不出聲，自然是不希望彆人來打擾。”

柳沅淇道：“可是你已經打擾到我了。”

梅行川道：“這世間並沒有能讓時間倒轉的法子，所以無論我心中感到如何愧疚，都不能改變已經打擾到姑娘的事實。既然改變不了事情的源頭，就隻能讓結果變得儘如人意些，所以隻能趕快離開。”

柳沅淇道：“你是不是無論做什麼事，總能說出一大堆道理來。”

梅行川道：“不是在做事之後才想出道理，而是心中先有了道理，之後才依著道理去做事。”

柳沅淇在半空中蕩著小腿，好像心情突然變得愉快了一般，道：“那你豈不是做什麼事都比彆人慢上一步。若是與人交惡，到了需要一決生死的時刻，你還要在心裡把道理想透徹了，才肯拔劍麼？”

梅行川回過頭，向榕樹旁的另一顆果樹走去。

梅行川將背靠在果樹樹乾之上，緩緩道：“拔劍之前自然是要想清楚的，這個人是否有難言之隱，是否被他人脅迫才要與我交手，若是傷了這個人，他的家人或是好友，是否會因為我的出手而受到牽連，如此種種，我每次拔劍之前都是要想清楚的。”

柳沅淇輕輕咳嗽兩聲，然後道：“那你豈不是要比對方慢了一步才出手？這樣說來，你能活到今日，多半是受到神明庇護了。”

梅行川淺笑一聲，然後道：“或許也有神明庇佑吧，其實隻要拔劍的速度足夠快，即便遲一步才出手，也未必會占下風。因為那些人在對我出手的時候，往往也都會有兩分猶豫。正是這兩分猶豫，才讓我僥幸活到了今日。”

柳沅淇道：“猶豫？為什麼會猶豫？即便其中有個彆心存善念之人，總也不至於各個都會猶豫。”

梅行川道：“因為人在出手殺人的一瞬間，都會不由自主地問自己，這個人究竟該不該殺？若是與對麵的人有極大的仇恨，這個問題自然是即刻就能得到答案，可若是沒有恨意，隻是為了利益去殺人，那這個問題就很難說得清楚。”

柳沅淇道：“你是說，即使是大奸大惡之人，心裡還是會放著一杆秤。”

梅行川道：“不錯，所以麵對的敵手越是凶惡，你就越得坦然才行。”

柳沅淇道：“我還沒遇見過那樣的人，若是哪日遇見了，我便用你教我的法子試一試，看看他在殺我之前，是不是也會猶豫......猶豫兩分。”

梅行川道：“那在下還是希望柳姑娘你不要遇見那樣的奸惡之人才好。”

接下來又是一陣沉默。

一陣微風將榕樹葉吹得沙沙作響，吹乾了柳沅淇臉上的汗漬，也將梅行川衣服的下擺吹得婆娑起舞。

柳沅淇緩緩開口道：“你怎麼不問我，為什麼突然又不願意將珠子用來給問薔治傷？”

梅行川道：“我知道那時就是有人問你，你也不會願意說出原因來。”

柳沅淇道：“你不是很聰明麼，那你一定知道原因了。”

梅行川道：“我隻知道你不是舍不得那物件，更不是因為問薔的緣故。”

柳沅淇的聲音很輕，輕得隻有梅行川能聽到她的回答。

柳沅淇道：“我是突然想到，這珠子必定要分出一些給那個香蒲。”

梅行川道：“你很不喜歡她？”

柳沅淇道：“你若自詡是個聰明人，就不要問這麼蠢的話。”

未等梅行川開口，柳沅淇又道：“可我想來想去，覺得救問薔這件事，比我討厭香蒲這件事，要重要十倍百倍不止，所以便作罷了。”

梅行川道：“其實我也替你可惜呢。”

柳沅淇道：“可惜什麼？”

梅行川道：“我注意到那顆珠子的大小，與當日在孫城主府上摔壞的珍珠大小，是差不多的，若是把它鑲在珠釵上，也會很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