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洛陽。

淅淅瀝瀝了一夜的春雨終是停了。

雨後初晴，熙熙攘攘的街道上，一頂懸鈴小轎的出現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也不見得那轎子是如何驚世駭俗的華麗，而是抬轎的四個人，隻一眼，就讓人移不開目光。

並不是一個‘美’字所能囊括的容貌，而是那渾身上下流淌的俊逸氣質，恍如謫仙落凡。

原本還略顯擁擠的街道飛快地讓出了一條道路。

抬轎的四人腳步很輕，走起路來，像是一陣清風飄過，雨後坑坑窪窪的路麵上隻是飄起一層漣漪，連水沫都不見濺起。

路人紛紛停下腳步，連著叫賣的小販都停止了吆喝，都是呆呆地盯著這一行人。心中暗疑，這不同凡響的軟轎中到底坐了個什麼不得了的人物。

卻無人識得這轎子，也無人見過這般奇異的景象。

未明之風，不經意間吹散了轎簾，就著熹微的光，可依稀瞥見隱遁於黑暗中的一抹人影。

男子黑紗遮麵，紋飾繁複的金絲滾邊黑衣下探出的手堪稱完美，色如薄瓷、骨節分明。如瓊花舒展，雙手疊合在膝頭，掌心躺著一張凝脂白玉的麵具。

微微抬目，黑影深處，一雙幽森的瞳眸，看不見笑意，唯有徹骨的寒，砭人肌骨。

“有賊啊！抓賊啊！”

“臭小子！又是你！給老子站住！”

安靜的街道上忽然喧鬨起來。

遠遠的，叫罵聲，擊打聲，尖叫聲……混雜作團，喧嘩的中心越來越近，男子不悅地微微蹙眉。

忽地，轎子劇烈地□□了一下，緊接著一個柔軟溫暖的物體猝不及防地一頭闖了進來，撞進他懷裡。原本擱在膝頭的白玉麵具在慌亂中滾落在地，取而代之是一個毛茸茸的腦袋。

“啊呀！抱歉抱歉！”

那圓滾滾的腦袋晃了晃，嬉笑著揚起臉來。少年一並帶入的亮光在刹那間逼得他幾乎睜不開眼睛，隱約是一張俏皮的臉蛋，笑容如晨起初陽，光色奪人。

吵罵聲隔著轎簾清晰到刺耳，卻畢竟有所顧忌，也隻是在轎外叫囂，並未破門而入。少年不慌不忙，跪坐在軟榻上，透過簾子機警地張望了一番，旋即回首衝他雙拳一抱，咧嘴笑著，露出兩顆標誌性的虎牙。

“大老爺，謝了！”

話音未落，人影已去。隻見他敏捷地從窗口一躍而出，遠遠地聽到輕佻的口哨聲和張揚的大笑，吵罵聲繞過軟轎，片刻後便消失在街巷的那一邊。

這一切發生得突如其來，夢畫闌竟是半天沒回過神。尚未弄清那冒失的小鬼為何要謝自己，一摸腰間，不覺啞然。荷包沒了。

再一低頭，臉色不猶一僵，滾落在地的白玉麵具也沒了蹤影。

嗬，該死的小賊！

“又是大豐收嘞~”

小巷深處，枝繁葉茂的古槐樹梢，枝葉開合，露出少年年輕的麵孔。十五六歲光景，一身粗布麻衣。頭發高高地在腦後紮成一束，露出光潔的額頭。濃眉大眼，右眉骨上有一枚月牙形的疤痕。

無悔坐在樹乾上，晃著雙腳，吹著口哨，愉悅地上下掂弄著織錦荷包。

嚇！這分量還不輕。就知道那轎子裡坐的是個大冤種，連轎夫都穿著綾羅綢緞，生怕人不知道他有錢啊。呆瓜！

想到這兒他忍不住大笑起來，喜怒於色的臉上表情極為生動。

然而還沒等他笑完，那笑容就極不自然地僵在了臉上，嘴角輕微抽動了一下。視野斜下方，一把描金折扇悄無聲息地抵在脖頸，一點透骨寒涼，殺意四起。

暗暗吞了口吐沫，視線緩緩上移。握扇的手，金線滾邊的黑色錦衣，然後，是蒙著黑紗的麵孔。

無悔擠出兩聲苦笑，哭喪著臉慢慢高舉手中的荷包。

“大老爺，饒過我吧。都是小人一時鬼迷心竅才偷了大老爺的荷包，真的再也不敢了！”

扇脊在肩窩上輕叩了兩下，似有若無地，黑紗下那薄抿的唇瓣微微勾起一抹笑意。

“小子。”

男子欺身過來，溫熱的氣息舔舐著裸露的後頸。

“本座的白玉麵具呢？”

“白玉麵具？沒見過。大爺，您錯怪小人了，小人當真隻一時糊塗錯手拿了您的荷包，沒見過什麼白玉麵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