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生暮死02 “你那邊的耳環掉了。”……(2 / 2)

全長52集的連續劇,開拍前一周照例是組織主創人員圍讀劇本。

演員需要分角色逐字閱讀台詞,副導演負責旁白和龍套配角,有疑問及時講,有意見也可以提,編劇會聽從導演的意思進行修改。

裴令宣在圍讀會上發表了簡略的感想,下來又單獨找導演商討了有關“卓昀”這個角色的改編建議。

重讀一遍劇本,他仍然認為原作中卓昀的形象更飽滿自洽;劇版刪去卓昀閹人這層身份後,人物的後半段戲份行為邏輯缺失,與許多喪心病狂的瘋子反派無異,泯然眾人矣。

如果尺度允許,他更希望保持原有設定。

導演張覓是他的半個影迷,看過他全部作品,連他近期反響不如人意的那部《懸梁》也予以了好評。

但談論起他在本劇中的劇情線,隻能搓揉著臉皮,無奈地說:“我和您看法一致,可是咱們拍的是電視劇,尺度上就不如電影那麼自由。實不相瞞,原著我看過七八遍,作者塑造人物的能力是非常優秀的,卓昀也是獨一無二的角色。”

“這本書寫的有點早,很多劇情已經不適合現在的觀眾了。編劇大刀闊斧地刪改,是跟製作部門商議後出於多方考量的結果。為了表現卓昀的性格特點,使這個人物更立體,在一些重場戲份,比如第34集的第三場,他的戲都是有增改的,要不您再看看?”

裴令宣道:“我不是說要完全還原小說的情節,隻是根據我對卓昀的理解,我很需要他被閹割過這層因素來推導他的情緒;畫麵上的尺度可以用表演來彌補,不需要在現有的基礎上改動太多,不然您讓編劇老師過來,我跟她談談。”

看在他是裴令宣的份上,張導妥協了。把負責這部分的編劇還有攝影師喊到麵前,幾人一塊兒再聊了40分鐘。

最終是順應他的意誌,把男二號卓昀“閹人”的身份加了進去,不過到底能不能留下這段,還是得具體看屆時呈現出的效果。

劇集正式開拍,第一天就是草原外景。

張覓導演是學攝影出身,有過一些電影節履曆,對實景拍攝的要求極高。這個項目是大投資不假,但對燒錢的影視劇而言,預算再多都不能算作充裕。所以張導主張把有限的資金花在後期製作的刀刃上,其他地方能省則省,演員會騎馬就自己騎,沒那麼多閒錢找替身。

八月初的呼倫貝爾大草原,陽光熾烈,綠草如茵,天空不時有雄鷹飛過,牧場的牛羊跪臥在清溪邊,嫻靜溫順地咀嚼著嫩草。

劇組花重金租來的賽級馬匹拴在當地牧民的馬棚下,細嚼慢咽地吃著特配的精養飼料;經過長途跋涉與舟車勞頓,它們也需要休養生息和補充能量。

裴令宣愛曬太陽,草原的烈日和清風能使人忘卻諸多煩惱。可是小蛇固執地把他驅趕到了房車的遮陽傘下,生怕他作踐自己的皮膚。

高原地區感受不到夏末早秋的炎熱,風光秀麗無邊,在這季節來拍外景,比拘在蒸籠般的影視城裡強上許多。

他的隨身道具還有一把折扇。裴令宣圖新鮮地搖著扇子,扇麵的字在前,畫在後;一麵繪著清雅的墨竹,一麵題著字跡遒勁的詩句,與他衣擺印有金色竹紋的戲服是成套製作。

烏黑長發柔順地垂在雙肩與胸前,古裝的頭套有些沉,但還能適應。

化妝師在給林子晗補妝,三五個人圍著他一個,如同在精雕細琢一尊華美精致的人偶。

裴令宣坐了五分鐘,覺得無趣,起身走向蒙古包旁的簡陋馬棚。

那裡站著一個穿羔皮襖的年輕人,沒戴帽子,黑發削得很短。那件帶毛的長袍皮麵朝外,毛朝裡,由於天熱,從側麵的襟口剝下了寬大的袖子,一條腰帶收束起窄窄的腰。

他還未走近,便被後方一道崩潰的聲音叫住:“你的臉啊!”

以防小蛇真的崩潰,裴令宣展開紙扇遮在臉側,擋住了毒辣的陽光。他轉過身,在寸許的陰影中朝小蛇展顏一笑,眼眸烏亮蕩漾,表示自己有在聽話。

小蛇無語地垮下肩膀。

他倒退著走到馬棚前的陰涼地方,然後合攏扇子,一回頭,那名年輕人也正在看他。

準確地形容,還是少年。個頭和林子晗差不多高,可能還在長身體,如青樹抽條般俊秀挺拔;膚色偏深,又有彆於當地人的黑裡透紅,大約是新曬出來的,不過也曬得不輕,臉頰有層皸裂的鮮紅。

在曆經風霜的皮相上,不難看出眉清目秀的五官,鼻梁直挺,眉骨高,薄唇,不是典型的鄂溫克人相貌,或者說恰好相反。

於是裴令宣用標準的普通話搭腔道:“你在乾嘛?”

他這是明知故問,長了眼睛的人都看的見,人家在喂馬。

裴令宣早些年拍過一部叫《劣馬》的故事片,飾演一名終日與良駒為伴的馴馬少年,所以此情此景令他倍感親切。

那部片子講述的是,民國時期一位軍閥統領意外獲得了一匹烈性難馴的駿馬,因駕馭不成而勃然大怒,欲舉槍射殺;這時在馬廄中替母馬接生的瘦弱少年卻雙手沾著血汙跑出來,攔在馬兒身前,聲稱自己隻需半個月時間,便能馴服這頭烈馬,隻求將軍饒它一命。

但半個月一到,當少年從山林裡牽著溫馴的駿馬回到縣城,城內已血流成河,屍體堆積如山,軍閥的頭顱被割下掛在城頭,城內唯一的活物,隻剩一條瘦骨嶙峋的大黃狗。

少年隻好牽著一駒一犬,開始了戰亂中的流浪。

這部電影的拍攝周期長達11個月,裴令宣就是在那一年裡練就了一身純熟馬術,還拿到五次提名,捧回了兩座影帝獎杯。

得知新劇有大量的騎馬與武打戲份,他又回馬場勤練了三個月,把當年學的功夫撿了起來;不說技藝多麼超群,但應對本劇的外景和動作戲是綽綽有餘了。

少年並不開口答話,回應他明知故問似的,左手撫摸著一匹白馬的鬃毛,右手去食槽裡抓起一把乾枯的苜蓿草,喂到馬嘴邊。

裴令宣說:“這匹是我的馬,請你照顧好它,待會兒我還要騎的。”

“我會的。”對方用發音清晰的漢語說道,並指他的左耳,“你那邊的耳環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