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生暮死04 小概率事件(2 / 2)

氈房外邊是遼闊的青綠色草原,邊際散落著一片胡楊林。

兩人站在背風處,張導摸著後腦勺道:“我叫你令宣,你不介意吧?”

裴令宣:“您叫我什麼都可以。”

張導比他虛長二十歲,叫他裴老師實屬恭維;其實叫什麼不要緊,隻要彆叫他“宣宣”就行。

“哎……這個事兒吧就是……”張導搓著手心,長籲短歎道,“令宣你看啊,咱們拍的呢是長篇連續劇,拍攝周期也就6個月,追求完美是不現實的。剛才那幾條,我瞧著效果還不錯,這場戲就算過了,好吧?”

說著,張導的手握在了一起,沉下聲說:“我知道你是敬業的演員,不管對自己還是對彆人,都有著超乎尋常的高標準。我還看過你的電影訪談呢,你說過,你不會和差勁的導演合作,那你能接下這部戲,就表示你對我的能力沒有懷疑,對吧?”

“嗯。”裴令宣頷首讚同。

“那拍攝中的有些情況,你是不是也該信任我作為總導演的責任心?畢竟一部劇拍砸了受影響最大的肯定是我呀。你接卓昀這個角色,最高興的人就是我了,這是你的第一部電視劇,更是我的一份殊榮,我和你一樣希望能出好作品,但是——”

張導話鋒一轉,又是一聲長歎:“現實是沒法讓人事事如意的。小薑她吧——就剛和你對戲的女孩,你可能對她不熟悉,但她其實演過很多電視劇了,外形和表現力都是很受觀眾認可的。宛夫人這個角色比較特殊,合適的女演員大多不願意接,虧得老林——就咱們選角導演,和她關係不錯,說了不少好話才把她拉來的。

“小薑剛才特委屈地跟我說,感覺你嫌棄她,但我知道你不是,你隻是嚴格。但俗話不是說麼,嚴以律己、寬以待人,那演主角的小林還是個初出茅廬的新人呢,你要是拿衡量你自己的標準去看待他們,這戲可就沒法拍了。”

張導這段話等同於是和他促膝長談,言下之意表達得清晰到位,話語也周全妥帖。裴令宣聽的明明白白,他道:“薑小姐誤會了,我不是嫌棄她,我沒有資格嫌棄任何人,我隻是在努力做好本職工作。既然她主動找您說了,那麼我也就明白了。您放心,我隻是演員,最終做決定的人還是張導您;您說可以那就是可以,接下來我會儘量減少NG次數,爭取一次過。”

“好!好的!”張導親切地圈著他往回走,“令宣啊,你最大的優點是聰明,不少人都這麼誇過你吧?”

“是。”裴令宣坦然承認。

“哈哈哈哈哈!”張導大笑道,“改天咱們約頓飯?你的電影我最迷《寒江天外》,我可想聽聽你和安藤導演拍戲的故事。”

下午的幾場戲拍的很順,這才是開始,張導不想累著他們,早早地收工放他們回去休息,不過林子晗得留下補幾組近景的正麵鏡頭。

裴令宣在片場尋找他失蹤的助理,不小心看見林子晗一個人牽著馬站在人群之外,他走上前拍對方的肩膀,問:“今天感覺怎麼樣?”

身前的人回過頭,卻是張陌生的臉。深色皮膚,鼻骨挺直,窄長的眼型略顯鋒利,和林子晗白皙溫潤的長相有天壤之彆。

裴令宣在當演員的曆練中克服了絕大多數尷尬情形,他自然地收回手,照樣熟稔地問:“第一次當替身演員,還習慣嗎?”

“不太習慣。”對方也很耿直。

“我昨天看到你騎馬,技術嫻熟,動作乾練,你是在草原長大的嗎?是漢族人還是蒙古族?”裴令宣此生無法克服的弱點是顏控,他喜歡好看的人,尤其是好看的男人。

為此經紀人不知罵過他多少遍,本來也不紅,再醜聞纏身那可沒救了。

迫於形勢他隻得一直夾著尾巴做人,戀愛隻和圈外人談,要多低調有多低調。

“我是漢族人。”這小子年紀不大,卻老成持重、言簡意賅,多說一句話好像能要命。

裴令宣積極地想找些樂趣,一茬接一茬地追問:“我叫裴令宣,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明伽。”

“明伽!我的明伽!你怎麼還在唱戲班子穿著這身可笑的衣服?”一道洪亮亢奮的聲音由遠及近,一個穿著軍綠色舊夾克的中年男人步履踉蹌地跑來,用腔調詭異的中文呼喊著,“明伽,我想你啦!我們回興安嶺吧!你不和我去找追蹤那頭駝鹿了嗎?我們還要喝祖母釀的馬奶酒——”

男人刹住腳步,被酒意暈染的雙眼迷瞪瞪地盯著裴令宣;他有著突出的鄂溫克族外貌特征,扁平的鼻梁,細狹的眼,飽滿的顴骨將一張圓臉撐得寬闊。

此時他舉起粗糙的手掌拍打自個兒酡紅的麵頰,噓氣道:“我的天神啊!你比海南島那位被浪花親吻足尖的觀音還要美麗!你戴的耳環是鳳凰銜來的太陽嗎?”

裴令宣訝異地挑起眉。他聽過的溢美之詞囊括八國語言,但拿他和觀音菩薩做對比的還是頭一遭。

這名憑空冒出來的、滿嘴胡言亂語的醉漢,使得穩重的少年露出窘迫的神色。明伽無可奈何地說:“我都跟你說過彆喝那麼多酒了。”

“我是個失去獵[]槍的獵人,我的人生全完蛋啦,不喝酒還能怎麼樣呢?”醉漢上手撕扯著少年的衣襟,“他媽的,你這身衣服真醜啊!快脫掉和我回家吧!”

明伽從中掙脫,身影匆忙地掠過裴令宣,奔去劇組求助負責妝造的工作人員。

擦肩而過,裴令宣聽見對方低聲說:“抱歉,我先失陪了。”

抱歉什麼?

裴令宣的目光好奇地追隨著那道背影。替身的戲服和主角是同款,黑紅相間的長袍,左肩有暗金色刺繡花紋,袖口束著皮革護腕,跑動時衣袂翻飛,如一條赤眸黑鱗的遊龍。絕對不醜。

短短一分鐘,他同時遇見了言語輕狂的瘋癲詩人和故作成熟裝大人的小孩兒。

這應該是他喜歡拍戲的原因之一,日新月異,永遠預測不到途中會發生何種小概率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