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生暮死09 天才(2 / 2)

安藤龍生是在國際上享有盛名的亞洲導演,以風格多變著稱,在興盛一時的□□片日漸落寞的前夕,轉攻漫畫改編,技巧出神入化,無所不精,憑借一己之力開創了日本眾多類型片的未來。因其精力旺盛異於常人,每兩年也會固定產出一部隨心所欲的作者電影。

裴令宣那時並沒有想過會有外語片導演為他定製劇本,看完《江河儘頭的青穹》的初稿他是不想接的,那是個極度瘋狂的故事,再加上他學不會歇斯底裡的日式演法,讀著劇本隻覺得兩眼發暈。可安藤導演前前後後為他改了三版劇情,盛情難卻,他隻好硬著頭皮演了。

這部中文譯名是《寒江天外》的電影未能得到主流權威獎項的肯定,卻是他的作品履曆表中是最特彆的一部,他接觸過的導演大多非常熱愛它,並對他那段工作經曆抱有濃厚興趣。

“沒有什麼特彆的體驗,隻是很累,安藤導演是典型的工作狂。”裴令宣提醒道,“你不要像做作業一樣采訪我,我今天休假。”

“我請你吃飯。”明伽說著,拿起菜單翻閱。緊接著又放下了,道:“要不換個地方?這家不做正餐。”

“再等等。”裴令宣看著時間說,“我有個朋友要來。”

“你還約了彆人?”

“他要當麵跟我說些事情,而我隻有這一下午的空閒。”

“那好吧。”明伽陪他一起等。

***

咖啡館共有兩層,純木質的房屋結構,上下樓不隔音。裴令宣叫小蛇專挑冷門場所,這裡地處偏僻價位昂貴,下午一點到三點僅光臨了他們一桌客人。

木樓梯被踩出咯吱咯吱的噪音,從儘頭走上來一個年輕男人。明伽見到來人的真麵目,隨意地收回視線,遵守社交禮儀,等待他做介紹。

可裴令宣既不邀人入座,也不做彆的表示,他不怕尷尬,隻怕這事沒完沒了。

他輕描淡寫地瞄了一眼對方,喻孟比兩個月前愈發消瘦,昨晚沒睡好,眼睛裡有紅血絲。

“我這次不鬨了,你原諒我。”儘管是近乎卑微的乞求,但那種命令式語氣總也改不掉。

裴令宣想過,如果把人比喻成狗,喻孟必須是被寵壞了,不滿足就要齜牙咬人的那類寵物犬,還患有嚴重的分離焦慮。

他們在一塊兒的時間累計不超過半年,喻孟朝他發過脾氣不下十次,氣頭上還會動手;雖然沒有到施暴的地步,但裴令宣受不了天天吵、頓頓鬨,哄也哄不好,像是前世結下的冤孽,這輩子找他要債來了。

平心而論,喻孟不犯病時是無可挑剔的伴侶,體貼、漂亮、粘人。然而一犯病就失心瘋,三個小時見不到他就要大鬨天宮,還企圖乾涉他的工作,威脅他要把他關起來。這換誰也頂不住,裴令宣提出分手,喻孟往他身上砸了一隻花瓶。

縱使鬨到這地步,裴令宣依然陪對方枯坐到天亮,等彆的姓喻的人來了,才收拾東西搬離了紐約的公寓。

他哪一次分手不是好聚好散、乾淨利落,唯有這回拖泥帶水。喻孟未必是他的交往對象裡最愛他的一個,卻是最難纏的前任;找他不像是為了複合,更像是來尋仇的,不鬥個兩敗俱傷誓不罷休。

“這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麵,”裴令宣說,“你也看到了,我有新歡了。”

明伽端著咖啡杯假意在喝,極力避免牽涉到他們的恩怨糾葛中去,這時被他拉出來做擋箭牌,突兀地嗆了一聲,連忙擱下杯子,擺手道:“不、不……我不是。”

喻孟對此置若罔聞,隻牢牢盯住他,說:“我不介意,你想怎麼樣都可以。”

裴令宣:“我介意。”

明伽後知後覺地參悟了這段話背後暗藏的深意,驚得頭皮發麻,局促地逃離座位道:“我去買單。”

守在前台的服務生冷臉打印出一張小票,告知他結賬金額。明伽付了錢,坐到一方遠離樓梯口的空位上,瞅著窗外的風景發呆。

他以為這是一場單純的見麵聊天,但裴令宣不守規則,擅自把私生活抖露到他眼前。這不符合搭訕的動機,沒有人會在搭訕新歡之時堂而皇之地牽扯出舊愛。

明伽在那等待的五分鐘裡,構想了無數種樓上正發生的情景;他如同坐在台下的觀眾,深紅的帷幕將他與舞台隔斷開來,阻止他窺探正在排演的節目,但這恰恰賦予了他更廣闊的想象空間。

他從前可不是熱衷探聽八卦的人,其實現在也不是。問題出在裴令宣那裡。裴令宣,太像主角了,仿佛冥冥夜色裡的一叢微火,什麼也不用做,就能點燃觀眾的好奇心。

他天馬行空的想象力在裴令宣單獨走下樓的那一刻悄然終止。

另一個人沒有跟下來。正因為沒有,愈加引燃明伽心底最為強烈的探究欲望,他很想知道那上麵究竟發生了什麼,但於情於理他都不該過問。

裴令宣和他一道走出咖啡館,熾熱的陽光越過屋簷,灑在膝蓋以下。

“你還想請我吃飯嗎?”

“想。”明伽應聲,他的手指到指縫的韌帶產生了細密的震顫,微小卻直通骨髓。

他從小到大的夢想是成為一位偉大的導演;而每個導演的夢想,是得到一個能激發自己無窮的想象力,並能為故事帶來千萬種可能性的演員。

他不會賣弄文采和詞彙量去描述或讚美裴令宣的外形容貌,他隻會說:天才演員,無非就是這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