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十五歲那年陸玄霜便很少與他單獨見麵了。
“小姐,您已經發了好久的呆了。”小香小聲提醒。
陸玄霜回了神。
“儘管您每次都避而不見,可殿下每年都來呢。”她終於忍不住說了出來,小姐的走神無非和太子殿下有關。
陸玄霜恍若未聞。
夜風吹拂竹林,竹葉瑟瑟作響,在月光中投下斑駁的影子。
陸玄霜在藏經閣渾渾噩噩待到天黑,直到月升半空,山裡一聲烏鴉怪叫,驚醒了打瞌睡的小香,依然沒有等到蕭承允和祖父。
她正欲起身,突聞寺廟中傳來沉悶的鐘聲,“咚--咚--咚---”,寂靜的夜裡讓人不寒而栗。
早已過了夜晚敲鐘時辰,寺院半夜鐘聲必定有突發情況!
陸玄霜迅速走到藏經閣門前,差點與值夜的和尚撞上,那和尚來不及施禮便說:“陸施主,這是寺裡的緊急鐘聲,請二位速與我去大殿!”
藏經閣倚雞鳴山山峰而建,在大雄寶殿的正後方,陸玄霜不知是心中忐忑,還是三人腳程不夠快,隻覺得路程好長,雙腿綿軟有些脫力。
待三人到達大雄寶殿,卻見了然方丈站在大殿台階的正中間,眾和尚早已整齊的排列在大殿中央,都是一副惴惴不安的模樣。
父親陸鴻雲與管家等人站在隊伍一側,臉色十分灰暗,他見陸玄霜過來向她招了招手。陸玄霜趕緊走到他身側,聽他低低說了句:“觀音奴,洛陽淪陷了!”
陸玄霜一時間楞在當場:“為何事先沒有半點風聲?”
“鮮卑軍隊十分狡猾,早就在洛陽埋下了內應,定好了計劃。當今聖上又過於輕敵,沒有認真防禦,鮮卑軍攻勢極為猛烈,破城時勢如破竹。”陸鴻雲一臉凝重。
陸玄霜險些站不穩,小香扶住了她。“陸府現在如何?祖父和太子殿下呢?”
“目前情況不明,我已安排護衛回城打探。聽說當今聖上都被擄走了,暫時還未聽到昭明太子的消息。”
陸玄霜心中不安,不知是擔心祖父多一些,還是蕭承允多一些。
了然大師將寺廟中的和尚聚集到一起,沉重的宣布了洛陽淪陷的消息,和尚們一時間炸開了鍋,相互討論著。
了然大師略一停頓,待人群安靜下來後,又開口:“國難當頭,佛家雖講究慈悲心腸,但更應以拯救眾生為己任。目前情況不明,所幸建康城還在,雞鳴寺要廣開寺門收留平民,目前最緊要的是加固寺院守備,應對敵寇。”
他說這話時大義凜然,說不出的嚴肅莊重。
寺廟和尚都被點燃心火,齊聲喊道:“加固守備、應對敵寇!加固守備、應對敵寇!”聲音響徹整個雞鳴寺。
下半夜了然大師組織和尚清點寺院財務,盤算一旦寺廟被封還有多少存糧,並安排出兩支和尚隊伍沿著雞鳴寺開展排查,及時修補圍牆漏洞,加大巡邏防守。
陸玄霜和陸鴻雲幫不上忙,便在客房歇下了。
外頭人聲喧囂,兩人都不曾睡去,陸玄霜想了許多許多。
她想到小時候祖父將她抱在膝頭,一題題教她地理天文,輕撫她軟軟的頭發說:“我們觀音奴最是聰明乖巧啊!”;想起幼時調皮將祖父的白胡子編成辮子,還坐在祖父的太師椅上扮昭明太子的老師,逗得他們捧腹不止...
她又想到了蕭承允,那個總愛穿一身淡青色雲錦的尊貴皇子,興衝衝的將宮中進貢的果子送來給她;那個自在灑脫、與她一起取彆名賣字畫的知己。
她想到了陸府裡許許多多的仆人,他們都不要有事。
她拿出隨身攜帶的八卦鈴,搖了幾次,聽鈴聲辨凶吉,都是大凶!
她愈發不安,靠坐在窗戶邊等待天明。
天剛破曉的時候,侍衛回來了,一敲門,陸鴻雲便立刻將門打開,侍衛身上有血還來不及包紮:“老爺,禦道上死者枕籍,血水將槐柳道沿岸的水溝都染紅了,他們還在北街放了一把火,洛陽已是人間煉獄!”
陸鴻雲追問:“可曾看到老大人?他不是出城了嗎?”
那侍衛搖搖頭:“不曾見過!”
陸玄霜讓那侍衛退下包紮傷口,陸鴻雲在客房來來回回的走,半晌後對陸玄霜說:“觀音奴,老大人吉凶難斷,我得進城去看一看。”
見陸玄霜點頭,他又交待:“我走後你遇事都問問了雲大師,如果要出寺廟,就作男子打扮。”說完便與侍衛出了寺廟。
陸鴻雲下山當晚就被侍衛帶了回來,但他受了很重的傷,昏睡著。
侍衛們帶回了了他和老大人的屍體。
“我們還沒進城呢,就在城門口朱雀橋上找到了老大人,他受了重傷,看到我們的時候隻剩下一口氣了。”那侍衛喘著氣說,他也受了傷,隻是身體年輕比陸鴻雲好一點,侍衛從身上掏出一封血書:“小姐,這是老大人身上遺留的血書。陸府已經被鮮卑人占了,其他世家的房子都被燒了。”
陸玄霜接過展開,見是一方白帛,上頭用血寫著幾個字:太子已出城,建康尚在,保護皇族,找到太子。謹記!”
幽靜的客堂中一片寂靜,唯有草木佛影、青燈修竹與清幽的月光相伴。及至醜時,陸玄霜見洛陽城方向燃起了好大的火焰,連續數日未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