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他像少女寄托於夢中的情人。(1 / 2)

室內光線昏暗,顧宥縵素麵朝天仍可見天生麗質。臉上吃過藥後腫脹消退一些了,皰疹卻還泛紅。

顧靜姝朝著她臉看了又看,歎氣道:“可惜了。”

她這感慨來得突兀,顧宥縵才坐下,不明所以問:“可惜什麼?”

“周家老太太想認顧以寧的事你知道嗎?”

顧宥縵和外甥女對視一眼,答道:“嗯,聽說了。”

“你這臉要是好好的,說不準老太太見了你,今天就改主意了。”

顧宥縵挑眉,“你把老太太想得也太簡單了,她選顧以寧或許是有彆的理由。”

“我倒是聽說了,隻是不知道是真是假。”

“聽說什麼?”

“老太太覺得顧以寧像她那個亡故的三女兒。”她想了想名字,“好像是叫周秋荷。”

顧宥縵搖頭,“沒見過。”

“我倒是見過周秋荷,還是十幾二十年前了,要說像,宥縵,我倒覺得你更像。”顧靜姝輕聲道。

顧宥縵好笑,“你要這麼說,那我今天的過敏藥不該吃的,醜點就醜點,總比被人當替身看待要好。”

“那可是周家,從指頭縫裡漏點金都夠普通人大富大貴過一輩子了。你呀,還是太年輕,擺在眼前的大好機會都不知道抓住。這點我倒是欣賞顧以寧,至少她識時務,抓得住機遇,你呢?”姐姐點了點她,“假清高。”

周家發家於南歐,後又回遷回國,銷售市場仍然在歐洲、北美和南澳。他們家賺的是外彙,用日進鬥金來形容也毫不誇張。

周家在國內主要做投資,購入了大量國債和地方債券,投資惠及地方製造業和服務業。據說鹿海市發展到今天這個地步,離不開周家的助力。

周家如果想要掌權,早已是地方強龍,但他們家有條家訓,子孫後代絕不參手政治,也正因為這條家訓,在鹿海市這個富人排名年年迭代的地方,周家始終蟄伏低調、屹立不倒。

顧靜姝對周家的盛讚絕不誇張,她的遺憾寫在了臉上,藏都藏不住。

偏偏最有機會企及豪門的妹妹清高自傲,見妹妹不說話了,顧靜姝緩和了語氣,關心問:“待會就要出發了,你這臉可怎麼辦?粉底能不能遮住皰疹?”

不等顧宥縵回答,外甥女就先拔高了聲調道:“他們周家,長得不好的人,不讓進門嗎?”

顧靜姝點了一下女兒額頭,“我們是上門拜壽的,自然要收拾得體體麵麵,這叫禮貌。”

“我們是客人,他們是主人,哪有主人還挑剔客人長什麼樣的?”她看向顧宥縵,直率道,“小姨,我媽就是傳播容貌焦慮,你不要聽她的,我們就要大大方方去,過敏而已,又不是毀了容會嚇著人,為什麼要畫個大濃妝才能出門?”

“你小小年紀怎麼這麼多主見?”顧靜姝納罕道。

“因為我三觀正,不像有的人,一見了有錢人,什麼禮義廉恥都不要了!”

顧靜姝聽出了她的諷刺,臉上和被針紮了似的泛起了紅,“唐歆可,你怎麼對媽媽說話的?”

唐歆可道:“我又沒說你,小姨正直,不和某些人同流合汙,這有什麼不好的?”

哪能聽不出她指桑罵槐?

顧靜姝慍怒道:“唐歆可,你給我出去!”

“我不出去,這是我小姨的房間,我就要待在這!”

眼看這母女還吵起來了,顧宥縵頭疼道:“好了好了,都出去,我換衣服了。”

母女倆鬥著氣,一前一後出了門。

顧宥縵搖搖頭,起身去關門,又打開衣櫃,看見了邊緣防塵袋套著的禮裙,是繼母放進來的一條掛脖的白裙。

她拿出來看了一眼,隻覺得素得太晦氣,又掛了回去,猶豫片刻,摘下了一件剪裁簡單的寶藍色長裙,裙擺處金色羽狀的紋樣熠熠閃光。

這條裙子她隻穿過一次,是在法蘭克福的一次蒙麵舞會。

她不是受邀的上層階級小姐,隻是去布置舞會場的一個外派服務生。

那是春天,風很大,綁好的氣球被風吹進了噴泉池,她去撈,卻被淅淅瀝瀝的噴泉水濺濕了全身。一位丹麥富商的太太替她解圍,主動將自己備用的禮服給了她穿,還溫柔地替她吹乾了濕發。

她的善意卻不是沒有代價,她提出一個請求,希望她能陪她丈夫的一個生意夥伴跳一曲舞。

顧宥縵本能地想拒絕,卻對上了她真誠懇求的眼睛。

她那雙深綠色的寶石眼睛裡沒有高高在上的頤指氣使,而是誠摯的商量,讓顧宥縵不知該如何拒絕。

在她猶豫的時候,那位太太擁抱了她,溫和地鼓勵說:“就當是一次人生體驗吧,我保證,他是個紳士,一定會給你今晚的舞會留下美好的回憶。”

顧宥縵對富商的印象停留在接觸最多的暴發戶,他們如出一轍的傲慢,不可一世。

她答應了太太的請求,硬著頭皮用蹩腳的德語問男人是否能共舞。她想,他一定會拒絕。

麵對她的主動邀約,男人卻沒有很意外,唇角微微上揚,以標準的德語回答她:“榮幸至極。”

上一首舞曲還是穩重的波洛涅茲,到他們時卻切換到了歡快的波爾卡。顧宥縵隻在看歌劇表演時見過波爾卡的舞步,她慌了神,男人卻笑著說沒關係。

歡脫的彈跳步讓她即便舞裙下是帆布鞋也依然感覺自己像個四肢不協調的木偶人,他卻一直在笑著鼓勵她,“非常棒。”

她都不記得自己踢了他多少下。

一曲舞跳完,她臉都漲紅了。

舞蹈結束,她磕巴著說:“實在抱歉,你的鞋子需不需要擦一下?”

“不,我想,我應該把這雙鞋珍藏起來。”或許聽出她德語的不流利,他用英語詼諧回答。

外國人都很會說話,這樣的話也不過是出於紳士,她很清楚。顧宥縵再度道歉,決定立刻離開。

他鬆開了手,卻問她:“我們還會再見嗎?”

她內心有片刻的留戀,這是萬萬不該的,她堅定搖頭,“不會了。”

“我想,會的。”

他沒有執意挽留,隻是微微俯身,笑著說:“祝你今夜愉快。”

他眉眼繾綣,牙齒潔白,嘴角臉頰各有一道括弧,紳士而溫柔,像少女寄托於夢中的情人。

她走出了很遠,才敢最後回身看他一眼。

男人很高,穿著一身中灰色的西服,西服下不是襯衫,而是一件黑色的中領打底衫,領口露出一點灰色絲巾的紋樣,肩寬腰窄,有著獨屬於歐洲男人的氣質,卻偏偏戴著一個有著長喙的潘特龍滑稽麵具。

時至今日,那道單手插兜,身姿鬆弛的身影依然烙印在她腦海裡。

有些難以啟齒地說,那是這輩子,第二個讓她一眼銘記的男人。

她再度換上禮服,站在鏡子前,手指撫過腰部,感覺像曾經做了一個灰姑娘的夢。隻是灰姑娘遺落了舞鞋,而她什麼都沒有遺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