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春睡(二) “好孩子,到我跟前來……(1 / 2)

禁闈 吃飽去睡覺了 4089 字 1個月前

奇聞異事上總說,世上隻有兩種人生得絕豔,一個是妖精,一個是神仙,燕回卻覺得哪個都不準確,他讀書讀得不精,算得上貧瘠的學識中,隻能找出“朗月”這個詞來形容程允棠。

燕回第一次見到她是兩年前,王宅的後院被覆海棠,滿庭東風中,他遇到了一個美人。

他和養父燕二裡住的小破瓦房像是豢養錦鯉的水缸,遊一圈便會碰壁,但王宅很大,好像怎麼都走不到頭,燕二裡領著他跨過門檻,繞過長廊,穿過角門,迎麵便是花團錦簇的後宅院。

燕回生性跳脫,儘管燕二裡再三叮囑他不準亂跑,他還是順著牆角鑽進了海棠花叢,一路聞香竊枝,走至儘處,一抬頭便瞧見碧波蕩漾間,青瓦閃爍的湖邊水榭。

梨花飄雪,春水盈盈,亭台桅欄邊倚著一人,月白色的齊胸襦裙勾勒出了她纖細婀娜的身影,肩上的藕色金織披帛隨風蕩起,像是翡翠流波上立著的一株清荷,芬芳馥鬱。

燕回停在花叢前,耳邊春鳥啼鳴,亭中人回過頭,清麵如玉,淡淡道:“你是誰家的孩子?”

他心跳一時頓住,半晌又如春雷陣陣,見他不答,她身旁的婢女掩唇一笑,揶揄道:“娘子,這人怎麼不說話也不動,怕不是個傻子吧?”

又道:“誒,你聽見沒?我們娘子在問你話呢。”

燕回低下頭,半晌,聽到最開始的聲音道:“好孩子。”

她倚在桅欄邊,身姿慵懶,輕輕抬了抬手指,“到我跟前來。”

誤闖花色深處,燕回覺得自己應該拔腿就跑,但他還是一聽到她的聲音便巴巴地走上前去。

離得近了,才看清這尊月華是何種模樣,眉目疏離,像是秋夜時分滴落在芭蕉葉上的冷雨,眼尾上挑,雖然在笑,卻給人一種隔著霧的錯覺。

她垂著眼瞼,仔細打量了他一番,燕回忘了她當時到底有沒有笑,隻聽得她道:“倒是個俊秀的小郎君。”

“阿檀,給他抓一把飴糖吃。”

阿檀聽了令,從一旁的桌案上撈了滿手的飴糖,不由分說地塞給他,太多了,他掬起雙手才能堪堪捧住。

這些飴糖和朔北小縣裡那些粗糙咯牙的飴糖不一樣,它是彩紙包裹的,顏色各異,還未拆開就能聞見淡淡的甜香。

燕回收攏手指,彩紙在他的掌心磨蹭,發出稀碎的清響,他在外麵是這片小縣城的孩子王,上山抓野雞或是掏鳥窩,什麼不像樣就做什麼,大人們拿他沒辦法,但麵前這個娘子問什麼,他便答什麼,一句也不敢胡謅,不敢敷衍。

燕二裡盤算好了櫃子的尺寸,回頭瞧不見他的人影,著急地在偌大的王宅後院尋找,穿過海棠花叢,遠遠瞥見他站在水榭中,嚇得屁滾尿流地衝過來,跛著腳,看著格外滑稽,抓起他的肩膀就罵,“你要死哩,亂跑啥子!”

說完扭過畸形彎曲的雙腿,麵向不遠處的女人堆笑道:“程娘子,娃不懂事,衝撞了您,您彆和他計較。”

餘光裡女人搖了搖頭,月白裙裾晃眼,“無礙。”

燕二裡扯著他的胳膊往外走,一邊走一邊壓著聲音低罵,“你知道這是哪兒不,王員外的府邸,不是俺們家後麵可以任你鬨騰的山頭,把大老爺惹急了,小心打斷你的腿哩!”

燕回跟著他走,腳底飄飄然,好一會兒才從濃鬱的香氣中想起自己姓甚名誰,“爹,方才亭子裡的人是誰呀,真好看……像仙女似的。”

“就是王員外新納的小娘子,姓程,俺們今日來王宅,就是為她打櫃子。”

燕回神情頓住,“她嫁人了啊?”

“對呀,咋嘞?”

燕二裡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

“沒有……”

暈乎乎的神識回籠幾分,燕回這才知道,亭子裡的女人叫程允棠,來朔北投奔親戚無果,因長得貌美,被王員外看上,納作了妾室。

聽人說她父母雙亡,沒有兄弟姊妹依靠,不然那副好相貌,何至於委身於人做妾室。

燕回見過王員外,是個圓頭圓腦的中年人,真要誇起來那也隻能說是麵目和善,當時年紀尚小的燕回想了想,毫不猶豫轉頭對燕二裡道:“爹,我覺得王員外配不上她。”

燕二裡一巴掌拍向他的腦袋,“閉嘴,關你屁事。”

過了幾年,燕回還是覺得王員外配不上程允棠,那誰配得上呢,他也不敢亂想。

前年一場嚴重的倒春寒,王宅的海棠花全敗了,朔北氣候偏寒,這些嬌貴的花看養起來很困難,燕回便自己攢錢到集市買種子,從去年的春天搗鼓到今年的春天,才有這麼幾枝。弄得燕二裡都覺得見了鬼,他怎麼不去山上掏鳥窩改種勞什子花了。

“泛彼柏舟,在彼中河。髧彼兩髦,實維我儀。之死矢靡它。”

從往事中回過神後,剛才那兩句詩緩緩在心頭蕩漾,燕回不知道為什麼,糾結掙紮了一整日的心事,忽然便脫口而出地問出來了。

“程娘子,後日是花朝節,南坊有燈會,你……你會去嗎?”

燕回大著膽子也隻敢抓住她的衣袖,抬起眼,目光中滿是希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