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狗蛋衙後街吆喝了幾聲,不少人聞聲趕去官府大門前,門口的路幾乎擠得水泄不通,春繡還在敲鼓,她一邊敲一邊喊,“民女滁州人士,今狀告朔北鄉紳,前戶部尚書姚昶,官商勾結,逼良為娼,草菅人命!”
圍觀的人群傳出驚呼,“我沒聽錯吧,她要告誰?”
“是北街那戶人家。”
“戶部尚書是幾品,同知縣哪個大?”
“原來這幾日的傳聞都是真的!?”
衙門前的鳴冤鼓已經許多年未曾有人碰過了,上麵積了一層厚厚的灰,每一次撞擊,都如同落在平靜湖麵上的一顆石頭,轟然掀起巨大的塵埃。
知縣終於匆匆趕來,衙差衝上前斥退圍觀的人群,還有兩人架起正在敲鼓的春繡,抓著她的肩膀將她拖了進去。
“大膽刁民竟敢信口雌黃,公然誹謗,來人,上刑!”
狀紙被奪走,木槌落在地上滾了一圈,春繡掙紮不得,衙差按著她上拶子①時仍扯著嗓子高聲喊冤。
“大人為何一言斷定堂下擊鼓之人是信口雌黃,莫非官官相護,不敢受理嗎!”
門口鬨哄哄的,燕回隱在人群中大喊一聲,周圍人跟著附和道:“是啊,一句話都不問,上來就要動刑,衙門就這規矩?”
“心虛,定是心虛!”
知縣狠狠一敲手邊驚堂木,“住口,外麵誰在胡言亂語,竟敢挑釁堂威,來人,把他拖進來一起打!”
燕回眼疾手快翻出柵欄,身後衙差很快追了上來,其中一人道:“媽的又是這小子,上次在姚府門口偷聽的也是他,抓住他,彆讓他跑了!”
堂上知縣目光一轉,他看了眼跪在地上的女郎,冷哼一聲,“登堂鼓是你能敲得了的東西麼,非軍國大務,因雞毛蒜皮之事擾亂禮製,打你幾十板子都算輕的!”
春繡抬起頭,不卑不亢,“凡敲鼓必關軍國大務,或貪惡至極,堂鼓響,無論是否越級皆須受理審核。”
“我有冤情,我要報案,我既敲了鼓,你必須先行審理,傳喚嫌犯!”
她這一句擲地有聲,弄得堂上的縣官都有些愣住,衙門的堂鼓普通百姓不得隨意敲響,可一旦敲響則默認有重大命案或是冤情,當級官員必須受理,傳召嫌犯進行核實。
這妓子膽大包天,偏手上持有血書訴狀,堂外滿是湊熱鬨的人,趕都趕不走,倘若他這時候一口咬定此女蓄意攀扯,胡說八道,便是此地無銀三百兩,明擺著他心虛。
須臾,縣官敲了敲驚堂木,“傳姚昶!”
身側小吏匆匆離去,知縣喚人呈上春繡手中的訴狀,粗略看了幾眼,不久後,一名麵目和善,清臒的老者在衙差的帶領下走進公堂,知縣惶然,本欲讓人搬個椅子來,姚昶揮了揮手,笑容淡淡,“既是嫌犯,要按規矩來。”
堂外聽審的行人忍不住交談道:“這便是姚昶?看著慈眉善目,不像說得那般不堪啊?”
有人道:“誰知道是不是裝的,這年頭偽君子多的是!”
亦有人道:“我早就說了,娼妓的話不可信!”
眼見吵得越來越厲害,知縣猛拍驚堂木,“肅靜!”
姚昶背著一隻手,他側目,捋了捋下頜的胡須,望向一旁的春繡道:“這位娘子,老夫見過你麼?”
春繡抬頭笑道:“大人貴人多忘事,今年元夜民女與樓中幾位姐妹還去您府上唱過曲。”
姚昶故作驚訝,“唱曲?這可說不得,老夫丁憂歸鄉,為老母守孝齋戒三載,從未做過逾矩之事。”
“沒有嗎?自鹹寧二十二年至今,妾與大人見過數麵,妾背後還有大人燙下的傷疤,難道您真的不記得嗎?”
姚昶一聽瞪大眼睛,嘴唇因氣急有些哆嗦,“老夫與你素未謀麵,你怎能說這些話來汙蔑我!”
跟隨他前來的管事回想一陣,道:“倒是想起來了,小的確實見過這名女郎,穿著……清涼,帶著人來府上求見我們大人,小的不敢隨意放人,請示過大人後,大人擔心女郎許是有難處,叫小的送了些銀子便罷。”
“怎知女郎還是不肯走,甚至在門外拉拉扯扯,小的想起曾聽聞有些煙花女子心懷不軌,常去富貴人家門前鬨事,這些人家大多好名聲麵子,不願糾纏,隻好拿錢平事,倘若有一兩個得逞的被主家看上,便是飛上枝頭變鳳凰了。”
他有些狐疑地瞄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女人,語氣輕慢,“你這娘子,銀子都已給過你,你怎還不肯罷休,我們大人的母親過世不久,讀書人最講究孝道,丁憂期間必齋戒守孝,怎會讓你上門唱曲,你這、你這簡直太侮辱人了!”
堂外聽審的看客若有所思,點頭道:“這倒是,不都說讀書人最講究,更何況是朝廷命官,怎麼敢狎妓。”
春繡哽住,“胡說……大人敢做不敢當嗎,年初拂春樓有兩名女郎至大人府上彈琴卻再也沒有回來過,還有不久前的花朝節,婉音因何而死……。”
眾人一驚,倒是忘了前陣子鬨得沸沸揚揚的流言,都說婉音的死與幾名豪紳有關,甚至官員也摻合其中。
“她是不堪羞辱,走途無路才自尋短見,數條人命,你們就不怕遭報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