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頭頂的鍘刀轟然落下……(2 / 2)

少年的體溫透過薄薄的布料,緩慢地滲透進他那顆已經沒有溫度的胸膛中,他在黑暗中睜著眼睛,聽著這些聲音發愣,像是皺褶被浸在溫水中一點一點地熨平,心忽然前所未有的平靜。

那些勾欄中的汙言穢語,被壓彎的脊梁,眼角的淤青,無所發泄的怨恨,仿佛都在這一刻,融化在了這溫暖的火焰中。

他睡著了。一夜安穩無夢,久違地不再失眠。

從那以後,小少爺隔三差五地,就要來“拜訪”一次。不知道他看上的是青樓裡的軟床,還是祝茫這個暖床的。

小少爺總是抱怨深山無聊,那時祝茫並不知道他是昆侖的人,隻是有些好奇,聽著謝紓給他描摹外麵的世界,像是一隻抬頭望月的井底之蛙。

謝紓偶爾會跟他講,自己同門中有個怪人,討厭得很,每天隻知道學習,捧著本書,光有一張好看的臉,腦子卻是個榆木疙瘩。

他羨慕可以與謝紓一起上課的那人,可兩人懸殊的地位差距讓他越來越自卑。陰暗的種子在他心中逐漸生根發芽,他有時候抱著懷裡的人,恍惚地想。

如果可以一直陪在我身邊就好了。

如果他身邊隻有我就好了。

如果我能擁有更多……

可他會立即清醒過來,打自己一巴掌,重重地喘了好幾口氣,重新把沉睡的少年撈在懷裡,聞著他身上淡淡的皂莢香入睡。

他們就這樣維持著純潔的床上關係,小少爺依然還是那般沒心沒肺,說起話來總是盛氣淩人,也不許他摘眼罩,偶爾使壞,會故意蹭到他耳邊,笑著喊道:小哥哥,然後看他局促不安的模樣。

可在祝茫孤苦無依,舉目一片空茫的童年中,謝紓卻是他唯一一個朋友。

小少爺天真到幾乎殘忍的地步。他不知道青樓是什麼地方,隻知道祝茫在這裡工作,有吃有穿有住,而他偶爾翻窗,跑過來找他玩,聊當解悶。

時間一久,祝茫也說不清這段友誼究竟是什麼時候變質的。

也許是他發現小少爺嘴硬心軟的時候,也許是小少爺某天翻窗進來,給兩天滴米未進的他帶過來路邊隨手買的桂花糕的時候,也許是小少爺和他大被同眠,溫軟的足尖觸碰到他的小腿的時候。

也怪他童年太過陰暗無光,被一簇火苗張揚地闖進心房時,已經來不及合上了。

可惜好景不長,一年後,小少爺似乎被他的父親發現,他們再也不能相見。臨走前,祝茫跌跌撞撞地跑進雨裡,他撕下了眼睛上的那層黑布,不顧青樓不能詢問客人名字的禁忌,拚了命地喊道:“求你,能不能告訴我你的名字——”

暴雨模糊了他的視野,少年似乎扭過頭來,他似乎看了看他的父親,又看了看像是一條落水狗的祝茫一眼,最後,低低地說:“……乘舟。”

那枚掛在他腰上的紅玉在雨裡晃蕩著。

祝茫不知道謝紓的父親在旁,他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告訴他真實姓名,可那時的他在雨裡哭得那麼慘,好似這輩子都不能再與謝紓見麵了一般,謝紓的心一軟,脫口而出,假借了他人的名字。

他想,仙凡有彆。他們想必這輩子都不會再見了。

一念之差。

祝茫這輩子有三次撕心裂肺的時候,第一次是母親去世,他跪在母親的墓前失聲痛哭,第二次是與暗戀的人分彆,再也不見,雨藏起他的眼淚,讓他不至於那麼狼狽,可第三次,他再也哭不出來了。

他站在原地,他看著夢境中花開了又敗,雲聚了又散,他在這麼多年深夜輾轉,想要重新擁抱在懷裡的身影終於顯山露水,卻不是他一直認為的那人。

真相血淋淋地鋪在他眼前,他再怎麼逃避,也躲不過這場對他的審判,頭頂的鍘刀轟然落下,他被判了死刑。

“抱我。”

那曾經模糊不堪的畫麵終於有了實質,少年笑靨如花,太陽在一寸一寸地沉入河水,天空被燒成瑰麗的紅色。覓食歸來的鳥停在屋簷上,麥芽糖打鐵時的叮叮當當聲不絕於耳,春光都在他麵前失色。

下一秒,紅衣少年消瘦脆弱的身體就被洶湧冰冷的忘川河吞沒,再也不會浮起來了。

死前他像是失望至極,連最後一眼,也沒看過他。

一段記憶毫無預兆地跳出來,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後,謝紓與他再次相遇時,謝紓張開嘴,好似想要叫住他。

他不知道謝紓是否認出他來了,可彼時的他隻顧著追沈乘舟,因此看也沒看,與少年擦肩而過。

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

擔憂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祝師兄,你沒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