贏姝說到這裡，便就開始前仰後合地笑個不停，像是看了個什麼滑稽的表演……我實在是不理解，這件事有那麼好笑嗎？

“岑逍，你還不知道吧？李氏她是個石女，卻被你們這君臣二人爭搶，可真是太好笑了，哈哈哈！”

我愕然：在凡間，我是後來才看明白，薛雲權之所以娶李氏，其實是他提前布好的一局棋，當然也是為了我，李氏家族雖是前朝罪臣，但家中男丁都是忠勇善戰之人，我在他的建議下赦免並重新重用了李氏家族，後來這家族頻出將才，一個個都是我的左膀右臂……原來他娶的不是妻子，而是貨真價實的一顆棋子。

“那姐姐可知道薛雲權是從什麼時候就不想殺我了？就是說，從什麼時候開始你那紅線的作用大過天諭的作用了？”

“這個嘛，不得而知，反正就是我的紅線最終起作用了，他不僅沒有殺你，還一直在護你周全。”

“那後來我從凡間回到上仙界，是姐姐用靈氣罐護住我的蛇身，然後埋藏於那棵桂花樹下是嗎？”

“可不是嘛，芸萱對抗了天諭沒有殺你，但你還是個負罪之身，我趕緊第一時間找到你，把你藏於那棵桂花樹下。我找到你的時候，你很是虛弱，還在冬眠呢，嘴裡死死銜著一個小桃核，寶貝似的，那桃核我如何也沒辦法從你嘴裡取出來，便將你這條小蛇和那桃核一起放進靈氣罐裡養著了。”

聞言，我鄭重地起身，向這位仙女姐姐施拜謝之禮：“救命之恩，無以為報……”說完兩句趕緊住嘴，後麵一句“唯有以身相許”差點脫口而出，可能是在凡間話本子看多了，實在是太順口了。但實際上心裡想的卻是，還不如讓我死了算了，沒有芸萱的日子，每過一天都是煎熬。

“岑逍美人，跟姐姐不用這麼講禮數，很多仙女都想這麼做，我隻是做了她們不敢做的，哈哈哈！”贏姝嘻笑間又飛快地在我臉上捏了一把。

後來，我在衢清山的這個蛇洞裡又渾渾噩噩地過了兩千年，大部分時間都在冬眠，贏姝會隔三差五地跑過來看我，隻要看到我在冬眠，定要把我從昏睡中喚醒。我覺得她好像是怕我就這樣一直睡下去，再也醒不過來了。

我確實睡覺的時間越來越長，因為感覺醒來也沒什麼盼頭。為了幫我提神，贏姝每次來都會帶許多她認為特彆好吃的美味，或是講幾個她認為特彆好笑的笑話。當然了，定不忘順便小打小鬨地揩我點油。她表麵上是個瘋瘋癲癲、很不正經的十幾萬歲的半老徐娘，但畢竟是九重天上的皇族出身，骨子裡還是很有分寸的，從未對我有過什麼出格之舉。

一日，贏姝又跑了來，看到我時，一反常態地端出一臉正經，就像是被什麼正經人奪舍了一樣：“岑逍，有一件事兒我一直沒告訴你，這兩千年裡，贏楓一直在嘗試用各種方法想要重聚芸萱的魂魄。”

“你說什麼？”我原本還是半睡半醒的狀態，聽她這樣說，一下子就來了精神，“那他有沒有成功？”

“據說是還差個三五年的光景。”

“真的嗎？”我在贏姝的曈底看到了自己放著光的眼神，但隻一瞬，我的眼神又暗淡了回去，“她若是回魂後，會不會根本不認識我了？”

“我還聽說贏楓準備抹掉她二人之間那段不愉快的記憶。”

“哦，那他定會將芸萱下凡曆劫的記憶一並抹去。”我說話時，察覺到贏姝臉上的表情竟如我的眼神一般晦暗。

隨後，我二人便不約而同地一起陷入沉默。

按理說，聽到芸萱能複活，我應是會三叩九拜地謝天謝地，但此刻卻是滿心的悵然若失：若是沒有那段不好的記憶橫亙在芸萱和太子之間，我也許就隻是個多餘的人，隻能躲在某個角落裡遠遠地看著她。

最終，贏姝打破了沉默，“怎麼？你怕自己競爭不過贏楓？”

我繼續沉默：不是怕，本來就是。

“岑逍，你連這點信心都沒有嗎？”

“在凡間，是因為你放了月老的紅線，她才會那般矢誌不渝地守護我一生。”

贏姝聞言，再次沉默了半晌，像是心裡正做著什麼掙紮，最後她用一種兩千年裡我從未見過的眼神看向我，那眼神裡未帶一絲矯揉和慣常的嬉戲，沉靜得讓我覺得她像是變了一個人：“岑逍，其實我跟你說了謊，兩個男子之間根本放不了紅線，我偷偷去凡間就是想在關鍵的時候阻止芸萱殺你，後來我發現我根本就是多餘的，是她自己對你心生了愛意對抗了天諭。”

“你說什麼，是芸萱自己對抗了天諭？”我的吃驚也未帶一絲矯揉，真實而又不造作。

“岑逍，你不是想知道，薛雲權是從什麼時候就不想殺你了嗎？其實你是想知道他從什麼時候就愛上你了，對吧？”

不等我回答，贏姝在我麵前一揮手，一個卷軸樣的東西出現在她手上。我不解地看了一眼那卷軸後又看向她。

“薛雲權有記日記的習慣，甚至他死前最後一天都還在記日記，我把他所有的日記都放在了這個卷軸上，你想看哪一天的都有，你自己去裡麵找答案吧！”

贏姝把那卷軸扔進我的懷裡，便一轉身不見了，我從未見過她走得這樣匆忙，甚至有種落荒而逃的感覺。

卷軸在我眼前展開，日記裡記載了他與天諭的抗爭，有掙紮，有煎熬，直到最後的堅守，封存了多年的記憶瞬時喚醒了我心底深處許多莫名的情緒。

原來薛雲權之所以要考武狀元入仕途，是按照天諭的指示想要殺掉我。秋狩那日，他就一直在尋找機會刺殺我，那個用弓.弩朝我放箭的人就是他安排的，他在假竹桃林裡尋到了我，給那個刺客傳了信，但是他卻又鬼使神差地在刺客手下救了我。

那是因為，他看到我在父皇麵前假裝打噴嚏，故意嚇跑小動物，以此保護它們免遭屠戮，他還在假竹桃林裡看到了我對桃花的喜愛，冥冥中竟對我下不了手。

後來，他不僅不想殺我了，還誓死要守護我一生，因為在他心目中，我是這世間少有的仁明之君。

日記中還提到我對他是男是女的狐疑，懊惱於自己為何不是女兒身，因對我心生了愛慕之情。

最後一頁，是一行清秀端莊的小楷，筆鋒中透著些淒苦無力，應是病入膏肓的緣故，寫道：“不倫之戀，今世無緣，若有來生，再續前緣。”

讀完那行字後，我已是淚流滿麵。

（全文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