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蓮輕輕點頭，她的身體帶有幾分顫抖，肉質黏在玻璃上，她才二十歲，她想活下去。

可在末世，自然死亡是可望不可即的妄想。

莉蓮的目光從自己的手指上挪開，她正處在一個很淡然的狀態下。

“如果可以，我想變成雪花。純白的雪花，不怕感染，朝生暮死，但它可以去任何地方。”

方珩蹙著眉，似乎在想象莉蓮變成雪花的樣子，他不喜歡冬天。

“你不要變成雪花，太冷了。變成太陽吧，你是個有溫度的人。”

……

莉蓮笑了起來，她有兩顆漂亮的酒窩，頭發垂在臉頰上，像是枯死的藤蔓。

“莉蓮，你的家鄉也在桃源麼？”

她盯著方珩的眼睛，驀地想起一些事，

“我不是桃源人…四年前，我從周圍的縣城逃難過來，碰上了外城施粥的誌願者。方珩，你當時是不是在那裡？”

她抬起手，隔著玻璃點了點方珩的左眼。

“真的是你…那天夜裡，我撞上了那群壞人，聽到了他們的對話。”

方珩麵無表情地盯著莉蓮，心中驚起驚濤駭浪，可他不知道自己該做出哪種表情。

莉蓮用力回憶著，她當時被嚇壞了，回到貧民窟時，才知道有一個孩子被殘忍地剜去眼睛。

“他們的統領，叫野風。”

野風…

二人沉默地對視著，莉蓮的睫毛輕輕顫抖了一下，自問自答，

“如果找到他們了，眼睛能安回去麼？好像不可以了。”

正在這個時候，顧相宜走過來，方珩聽到她說道，

“不可以了，不過我可以給你做一隻義眼。”

方珩短暫地為左眼失神幾秒，然後搖頭拒絕了顧相宜的好意，他是個異端者，製作義眼需要采集基因。

“不用了，謝謝您。您已經做好新的載體了麼？”

顧相宜有條不紊地穿好防護服，聲音從麵罩內部發出，沉悶帶著女性特有的柔和聲線，

“彆急著拒絕我，一隻機械義眼價格昂貴，你為實驗室做了這麼多事，還救了兩個人。這顆義眼是給你的獎勵。”

玻璃裡麵的莉蓮，似乎很希望他答應顧相宜，她輕輕敲著玻璃，發出細微的聲音，

“笨蛋，快答應啊，你不想把眼罩摘下來麼？”

比起義眼，他更想當清潔部的負責人。

方珩還是搖頭，目送著顧相宜走進觀察區，麵前的莉蓮則是一副怒其不爭的表情。

他瞪大眼睛，看著莉蓮逐漸恢複往日的狀態，整個人都看傻了，

“你不難受啦？怎麼這麼激動？”

莉蓮隻歎氣，她安靜地靠在玻璃邊沿，望著觀察區的大門開啟，不消片刻，顧相宜托著新鮮載體，走到她身旁。

“因為不確定要如何吸引毒蟲離開人體，需要進行嘗試。”

顧相宜替莉蓮挽起袖子，嘴唇抿成一條線，她似乎也有些緊張，但作為1號樓的負責人，她不能後退。

起碼現在還不行。

方珩看著那坨看不出原態的合成肉，緊接著，顧相宜用新載體靠近莉蓮的臉部周圍，合成肉正散發著誘人的氣息。

在它經過莉蓮眼前時，從莉蓮的眼睛裡鑽出一隻絛蟲一般的東西。

它正緩慢地朝著合成肉移動，莉蓮顫抖地攥緊掌心，連眼睛都不敢眨。

白色的蟲子上布滿嫣紅線條，直到整條蟲子離開莉蓮體內，無聲無息地潛入合成肉中，莉蓮才朝後萎靡倒下。

顧相宜將載體裝入標本盒內，密封起來。

做完這些，實驗室內的幾人均鬆了口氣，莉蓮如獲新生，她感受著身體的變化，抬頭看向顧相宜。

“是…可以了麼？”

顧相宜點點頭，心有餘悸地盯著標本器皿。

消毒水與血腥味兒透過玻璃浸入實驗區，方珩還來不及高興。

劇烈的痛感像是在遭受鞭刑，眼眶周圍充斥著酸麻感。

下一秒他陡然鬆手，擋住了自己僅存的那隻眼睛。

他仍能看到麵前的一切。

可他應該是個瞎子才對。

方珩仰起頭，在眼前甚至浮現出隔壁實驗室的場景，他驚駭欲絕，陷入無儘地顫抖戰栗之中。

觀察區內的交談聲愈來愈遠，方珩跌倒在地，冷硬的瓷磚變成了綿軟麵團，在他的手中變形塌陷。

與此同時，手腕上的通訊儀傳來警告聲，方珩驚慌跳起，像一隻馬上要被捕手抓住的野貓，四處逃竄。

“方珩！”

他理智尚存，在徹底昏倒之前仍要離開。

他是個異端，不能在人類麵前暴露弱點。

方珩打開實驗室的大門，臉色蒼白得像是破碎的浮冰。緊接著他跌進了男人的懷抱中，微弱的貓薄荷安撫著他的精神。

男人輕輕擁住方珩，將手覆蓋在他的眼睛上，

“沒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