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心 他對她,藏了一份私心。……(1 / 2)

佛殿莊嚴肅穆。風動,經幡動。

朝露抬首,目光順著一縷垂墜的經幡落在那張冷冽的臉上。

視線中,洛襄英挺的輪廓下,一雙沉靜的眼無言地凝望著她。

他向來如此,想要扶她卻也從不逾矩,必要借助器物,隔開二人。

前世,她一直厭恨極了這施舍般悲憫的目光。

他的悲憫,像是一麵透亮的鏡子,照出她的狼狽,她的無恥,她的不堪。

所以最後一夜,她正是利用了他的悲憫,狠狠騙了他一回,將神明拉下神壇,與她一同墮落,沉淪欲海。

可她因此番惡行,往後餘生憶及他的眼,如受千刀萬剮。

今生,她有前世之鑒,算準了他的心性,仍是要一步步利用他。

先以烏茲王位試探,見他不允,再以腿傷示弱,與他糾纏。其中每一步都是她設計好的套路陷阱,要引他悲憫,引他憐惜,心甘情願地救她。

唯獨,痛是真的,情也是誠的,隻是目的不純。

五分攻心算計,五分真情流露,無限逼真。

她如此惡劣,終究還是那個不擇手段的惡人。

朝露眸光下垂,落在經幡上的那雙手。骨節上有薄薄的一層繭,是日夜手持念珠誦經所留下的痕跡。

她想到昨夜,他因她殺人還為她誦經消了業障。

朝露心中酸楚,賭氣拂開他遞上的經幡,死死抿著唇道:

“我才不要你可憐我。”

“汙泥能生蓮花。”

他清越而又淳厚的聲音響起。

經幡又遞到她麵前,男人修長勻稱的手指落在經幡邊緣的鑲繡。

底下是翻湧的泥海波濤,煙波之上,一株純淨的蓮,細莖如玉,亭亭生長,含苞待放,瓣尖灼灼的紅,如有暗香盈盈。

他凝望著她,輕聲道:

“蓮者,生時雖處於濁水,而可清淨無所染。如人,雖處泥淖,亦可如蓮華自生,無垢無塵。”

朝露微微一怔。

蓮,乃佛國至高至潔的寶花。其花莊重,香馥長遠;不枝不蔓,無掛無礙。蓮花之根永恒不枯不死,來年又發生,象征人死而魂靈不滅,不斷於輪回海中往生,求脫彼岸。

如她這般兩手血腥,滿腹算計之人,也可被他比作佛國最為聖潔的蓮花?

朝露搖了搖頭,唇角翹了翹,像是諷他,又像是在暗自自嘲。

當真是雙目空空,不染紅塵的佛子。

“佛子高高在上,不染凡塵,怎知深處泥淖之苦?”她冷淡地回道,“我等凡夫俗子,就算諦聽佛陀親傳佛音都如於事無補,不牢佛子費心。”

朝露轉過身,扶著佛龕想要自己站起來。跌坐已久的腿腳甚是無力,竟生了麻意,她一個趔趄,往前跌去。

一雙有力的手臂將她穩穩接住,扶起,又很快抽離。玉白的僧袍在她指間如流水般拂過,男人清寂而堅定的嗓音落入她耳畔:

“我有我的泥淖。”

“折骨摧心之痛,烈火焚燒之苦,我亦有體會。”

朝露抬眸。她沒想到,方才她隨口嘲諷他的反問會得到他的回應。

“如女施主昨夜所見。我身患隱疾,每逢月圓之夜,必要發病。發作之時,渾身亦如烈火焚身,其苦難耐,夢魘不斷,有損修行,月月如此……”

“師兄!”愣神許久的緣起忽然驚呼起來,打斷了他。

如此事關一生的秘密,如何能隨意告之這個不懷好意的妖女。若是被有心之人傳出去,佛子這一弱點定會被世人攻訐,更甚會身敗名裂,一蹶不起。

緣起急得直跺腳,恨不能上前製止他。

“無妨。”洛襄聲色從容,繼續道,“她既已看見,與其任由她妄加揣測,不如我如實告之。”

“此疾,便是我的泥淖,命中有此一劫。”

“我亦是凡人,同你一般。唯有苦修精進,斷絕惡念,方可證得菩提果,如蓮生於泥淖,穢自去除,清淨自在。”

他的聲音並無波瀾,靜水流深,卻如驚濤駭浪從洛朝露的心頭掠過。

完美聖潔的佛子,竟也深處泥淖,為此痛苦不堪。如此可使得佛門動蕩,與他榮辱相關的驚天秘密,他竟如此坦誠,毫無保留地告訴了她。

隻是為了慰勉於她。

可即便他一番安慰她的言語實在真摯動人,朝露始終沒有忘記此來談判的目的。

他溫熱的懷抱近在眼前,淡淡的旃檀香息刹那間縈繞在鼻尖,久久不散。

聞到他熟悉的氣息,數日來,朝露一直強忍著,此時終於鼻尖發澀,痛哭出聲,落下淚來:

“襄哥哥,我做不了蓮花了,烏茲王庭的泥淖太深了……他們都欺負我,欺負我沒了父王,欺負我母親無能,欺負我三哥不在……”

洛襄默默聽著,沒有作聲。

分明是錦繡堆裡長大的金枝玉葉,記憶中烏茲耀眼的皎皎明珠,一朝被迫麵對家破人亡,還為此成了傷殘之軀。

待她站穩,他登時鬆開了手。他不習慣與她觸碰,那股陌生卻又熟悉的香息令他無端怔忪。

卻被她拽住了臂彎。幾息後,他隻覺袖上濡濕一片。

一刻前還如此驕縱蠻橫的少女,此時在他懷中淚如雨下,像是一片無依無靠的落葉,凋零風中,落入他懷。

洛襄有幾分無措,輕歎一口氣,用極輕的、幾近不可聞的聲音道:

“彆哭了。”

豈料他話音剛落,她倒是哭得卻愈發厲害,大滴大滴溫濕的淚水洶湧而出,透過僧袍,滲入他的體膚。

洛襄抬手,想要輕拍她哭得一顫一顫的肩,手指剛伸出,便收攏起來,緩緩放下。

他隻鄭重地道了一句:

“你父王於我,有養育之恩。今日你父兄不在,我暫代兄長之責,護你周全,送你出城,與你三哥相見。”

朝露擦去眼淚,淚眼朦朧地望著他,抽噎一聲道:

“襄哥哥,你這是答應了嗎?”

洛襄背對著她在案前斂袍坐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