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氏、何雲兒、二寶等人已經幾日沒有合眼，如今便也輪換著睡覺去了。

程伊白天喝了酒，又見過皇帝，說了那些話，對青環的思念和愧疚之情在心中越積越深，一直坐到深夜，直坐得心頭憋悶喘不上氣來。

程伊繞過睡得正熟的翠蓮，摸著黑去了當年青環住的院子。

程伊是在明宅原有的基礎上擴建的院子，青環住的院子被囊括了進來，與程伊住的院子一牆之隔。裡頭保持著原來的樣子，除了程伊，不允許任何人進來。

前幾天剛剛打掃了這裡，程伊打開院門進來，也不打算進屋，隻站在院子裡的銀杏樹下發呆。心裡頭千頭萬緒、千般滋味，隻覺得胸口堵得慌，鬱悶之情無處發泄。也不知道站了多久，站到頭暈腦脹，渾身發冷，這才搖搖晃晃地回去了。

程伊隻記得自己推開了房門，接下來的事情就記得模糊不清了。好像中間聽到過張氏的聲音，還有二寶叫“娘”，後來又看到何雲兒滿臉是淚地貼在自己臉上，想要說一句“你什麼時候回來的”，卻張不開嘴。嘴裡苦苦的，不知道被灌了多少藥湯，吐了幾回，被強行灌了回去，隻好勉強咽下去，可是那藥湯子簡直跟毒藥一樣，進到喉嚨裡，一刻都待不了，又全都反出來，連帶著胃液苦膽都吐出來了。再後來，程伊便聽不到外麵的聲音了，她陷入了深深的夢境中，任誰都喚不醒。

她又來到了那個熟悉的地方，銀白的金屬世界，光怪陸離，明亮耀眼，無著無落。她在裡麵一步一步走著，失去了方向感和距離感，走了多久都似乎在原地踏步，周圍的景象似乎沒有什麼變化。她大聲喊，嘴巴動了卻沒有聲音發出來，跺一跺腳，無聲無響。她隻有上下左右地尋找，不停地走，可什麼都沒看到，什麼都沒有出現。

這裡似乎是一個怪異的空間，隻靠著胡亂走路是走不出的，她隻覺得自己不停歇地走，走了很久很久，可是周圍的景象還是一個樣。

程伊不覺得累，一點都不累，既然不累，那就繼續走。她由原來的不斷轉變方向，到沿著直線一直走，最後又變成折線前進。她也試著坐在地上冥想，可是一點用都沒有，反而會覺得心浮氣躁，她隻好重新站起來，不停地走路，變換各種方式前進，即便沒有起色，可她不能什麼都不做，她身上還有很多未了的事情。大寶還沒有定親，又常在疆場，乾的是在刀尖上舔血的勾當，她要在大寶成親後，想辦法讓他不要再去打仗了；二寶年紀還小呢，離不了親娘的，她還要看著他長大成人，那麼聰明善良的孩子，長大之後會是什麼樣子呢？家裡的生意，做的那麼大，這些年都是自己親自經手的，需要慢慢交出去才行，交給誰才好呢？還有何漢生，已經二十多了，還沒有娶親，張氏背後會說何漢生，可當著程伊的麵卻從來不提，程伊多少知道一點何漢生的心思，但是除了青環，程伊從來沒想過彆人，更彆說一直被她當成半大孩子的何漢生了。還有何雲兒，還有明伯……這麼多人，這麼多事，她都不想和他們分開，可沒了他，大家的日子還會照樣過。有皇帝庇護，又有大寶在朝，二寶和家中的產業都會保得住，李蒙也可以幫忙打理，何漢生也可以出門做大掌櫃。說到底，程伊最大的遺憾還在青環身上。青環對自己，已經稱得上恩深似海，早已超越了空間守護者的職責，她欠青環一句謝謝，她想補償青環，哪怕是搭上自己性命，也未嘗不可。

程伊就這般不停地走，走了不知多久，十天？一個月？一年？十年？時間在這裡沒有概念，疲憊感也消失無蹤，走到最後，腳步已經變成機械地移動，精神上麻木，腦中除了一條“走下去”的信念，什麼都沒有了。

又不知過了多久，在程伊眼中，眼前的一切從沒有變過，可她麻木的神經卻沒有發覺，空間的銀白色已經逐漸轉變成純白色，刺眼的光也慢慢變得柔和。

程伊覺得自己可能要瞎了，長期暴露在強光下，雙眼的受光程度變壞，眼前越來越暗。她使勁揉了揉眼睛，並沒有刺痛不適的感覺，眼前的景象確實變暗了，光怪陸離的視象也消失不見，周圍是柔和的白光，隱隱有雲霧翻起一角漣漪。

程伊下意識地停了下來，她穩穩地站著，她怕一旦挪動腳步，就找不到原來的方向了。

“……好執著啊……有點像……”

一個柔和的聲音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