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瀚州草原，已是三月。氣溫漸暖，萬物複蘇。一草一木，漸漸都有了生氣。

輕裘已褪，一身青色薄衫。顧晏人本就生的俊美，這一身素色服飾更添幾分清爽活力。比在瀚州時更具少年人的模樣。

顧晏從沒問過沈行舟為何被人追殺，也沒問過南去何事。沈行舟也未曾提及。

一路上，沈行舟隻是不時地會談及自己年輕時喝過的雍州烈酒，嘗過的鮮美的江州河膾，見過的秦樓楚館的揚州瘦馬，中州才情橫溢的大家閨秀、風流少俠……天大地大，裕朝萬裡疆域他都走過，一步一行裡，寫滿了他的過往。

顧晏的世界冷清太久，在帝京時師父少言，除了平日授課，閒暇時甚少與他暢談。林叔年輕時受了傷，嗓子壞了，說不了話。

他從小甚少出門，大概是為數不多的幾次外出裡見過了幾回那些高門子弟的赫赫威風，便再也不願與外人接觸。在帝京的二十載，顧晏沒有朋友。這些年也從沒人跟他說過這麼多話。

他也吃過河鮮，喝過美酒，離京之後，見過形形色色的人，思來想去卻總覺著少了點沈行舟所描述的一番恣意美好。

沈行舟每每談及那些如歌歲月，顧晏心中不免生出向往，不知他的未來又當是何等模樣。

瀚州草原，南接雍州。談笑間，馬車已到了雍州城外不過百裡。

一酒家。破舊的酒旗微微顫抖。幾間敞軒，走廊狹窄，扶手上斑斑點點，隱約間還能見得往昔的朱紅色。春日嫩草破土已出，風裡，草香混著酒氣陣陣流淌。

沈行舟一看見酒家，直接蹦下了馬車，闊步而入。桌前一坐，長劍隨意放在身旁。大呼一聲，“小二，拿你們這最好的酒。再來一碟牛肉。”

“好嘞，您稍等。”

不一會兒，酒肉上桌。顧晏正襟而坐，滿了兩盞清酒。

“與爾同銷萬古愁。來！兒郎，飲！酒乃世間消愁良方，快活佳釀。今日美景美酒美食皆備，你我當不負良辰呐。”言語間，沈行舟一飲而下，臉上止不住的快意。

美景？一個破酒家，一磚一瓦全是歲月的劃痕。美食？一碟牛肉，聞著味兒便知道不如在帝京時林叔做的可口。美酒？嘗了一口，也就這酒的味道還算不錯，卻終究是算不得上品。

顧晏看了看杯中酒，舉杯慢飲。他是喜歡喝酒的，有的酒烈，一入口，舌尖、舌根上瞬間便可獲得辛辣快感，尤其在瀚州草原時，他總是帶著一壺烈酒，天氣冷，一口酒入喉下肚，身體很快就能暖和起來。

在帝京時與師父和林叔也會飲酒，那時常喝的是帝京裡無論是平民百姓還是達官貴人都極愛的桂花引，酒細膩綿軟，後味透著點點甘甜，尤其是雅閣的桂花引，一壺千金，說是人間仙釀也不為過。聽聞師父年少時也是出身富貴人家，高門大戶，不缺錢。自顧晏記事起，師父一身傲骨，兩袖清風，不好俗物，生活用度一向從簡。唯獨愛極了這雅閣的桂花引，千金亦求。

“雍州河蟹不如江州，卻唯獨一道清蒸魚，當地人稱水麒麟，天下獨絕。雍州有一江，自瀚州天山發源，水質清冽，獨產一魚，論起來其實就是屬黑魚的一種。此魚製作時不須任何佐料，幾絲蔥絲，入鍋清蒸一刻鐘即可。肉質鮮美細膩，魚皮部緊致彈牙，沒有尋常的魚腥味，下口略還帶著點甜，極為爽口。醉歡樓可是雍州城內最大的酒樓，待入了城，咱們便去醉歡樓好好吃上一頓。”沈行舟雙頰已隱隱透紅。

“之前隻聽人說，上了年紀的人味覺會淡化，口腹之欲也會消減大半，沒想到前輩您倒還如此貪食。”顧晏抿了口酒，看著沈行舟輕笑道。

沈行舟已入天命之年，臉上皺紋清晰可見，卻唯獨那一雙眼睛是年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