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行的約定就此達成,巳湮將雷電之力歸還玉璧之中,息衍則劈下那塊刻有血色圖騰的石頭,以法力封存帶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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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千裡燼流河,渡不儘天地亡魂。八百丈化曹石,書不完生死癡恨。
冥界,是掌管生死輪回之境。
幽、人、妖界所有生靈的生死功過均在此登記造冊,並在每一次身死形滅後,由冥界一宮一殿六部收歸審判,清除所有情感與記憶,一律重入輪回轉生。
化曹石前,一處虛空陡然扭曲,息衍和宿尤從中緩步走出。
二人現身的刹那,身上的人界裝束也瞬間改變,息衍一身靛青長袍換作了一襲青黑縷金刻絲長袍,發間那枚黑檀木簪也變成了金銀絲相纏的雲狀漩渦發冠,背後幾縷同色發帶垂下,傲然飄逸。宿尤則是一身湛藍鑲紅邊的利落勁裝,頭戴一頂離火狀發冠。
兩人這身打扮,透著獨屬於冥界的玄妙與氣魄。
“哎——呀——”
宿尤一伸懶腰:“還是家裡舒服!”
旁邊兩名冥差經過,向他們行禮後又離開。
走了兩步,宿尤又回首:“息衍,你去見主上嗎?”
“對。”
“那我就先找我老爹玩去了,一段時日沒見,有點想他了呢!”宿尤擠眉弄眼道。
“是想他了,還是想惹他生氣了?”
“嗐,一樣一樣!”宿尤朝後揮揮手,“走啦!”而後一個虛晃,便消失在原地。
息衍搖搖頭,下一瞬也遁去無蹤。
……
再現身時,他已身處一片茫茫雪原,正是冥界亡魂遊離之所——蒼茫地。
遼闊無垠的茫然中,凜冽的寒風肆虐,裹挾著冰雪如利刃一般呼嘯而來,發出陣陣嘶吼。放眼望去,滿目寂寥,了無生機。
這裡是心有所執、不得解脫的亡魂徘徊遊蕩之地。
凡所亡魂,經歸靈、造察、裁決、執鞭、淨度五部後,若仍不能洗去前塵、安然往生者,便會被放逐至此,經年徘徊遊蕩,直至得以解脫,抑或灰飛煙滅。
蒼茫地的亡魂,有些滯留久的,已達萬年。其中一個,還是冥主無樾的老朋友。
此時此刻,息衍立於風雪中,身姿頎長不動如山,漫天風雪於他而言仿若無物。
他環視一圈,視線所及不見任何身影。薄唇微動,聲音在法力的加持下如幽深的鐘聲向更遠處傳去,蕩起層層音波。
一處不知名的角落,身著白衣、額間一枚紅色法印的男子正神情凝重地下著棋。而棋盤上,已是一片潰敗之勢。
“啊——”男子擰眉,苦惱至極。
耳邊突然傳來息衍的聲音,男子仿佛得了救星,迫不及待地扔掉棋子、打亂棋局:“今日先到這,兒子找我呢!”
話音未落,人已經憑空不見。
隻留下對局之人無奈輕歎:“又耍賴……”
虛無的雪原上,息衍喊出一聲後,便抱臂兀自等著。有神情呆滯的亡魂不時從旁走過,卻像是沒看到他一樣。
不多時,白衣男子從虛空中快步踏出。
無樾一抬眼看到好整以暇的息衍,趕緊壓住步子甩甩袖子將手背在身後,儼然一副從容不迫的冥主風範。
“咳,回來了?”無樾沉聲。
“是。”
“靈願箋應當尚未全部化解吧,怎麼這就回來了?”
“還沒有,途中見到些怪異,須得向您稟明。”
“哦?”無樾來了興致,“走,回月上宮!”
***
在冥界正中的叢摩崖之巔,有一群奇異詭魅的樓閣。遠遠望去,可見飛簷鬥拱、層樓疊榭。
正中央是一座宮殿,浩然莊嚴之中遍布雕梁畫棟,這是冥主無樾的日常起居與處理事務之處,也是冥界除化曹石外的至高之處——月上宮。
……
“如此說來,那些人還當真已經有所行動了?”
月上宮內,無樾懶散地半躺在寬大的椅榻上,聽完息衍講述此行所遇的煞氣與邪獸之事,一臉輕蔑。
“本尊本以為他們野心如此之大,籌謀也必當高明萬全,如今看來不過是一群急功近利之輩,竟敢拿煞氣做文章。”
轉頭又問息衍:“那石頭呢?”
息衍將石頭遞給他。
無樾漫不經心地端詳半晌,而後從榻上起身,順著一旁的樓梯拾級而上:“本尊依稀記得曾在一卷古籍中見過這種字跡。”
隨著他步上樓梯,月上宮金梁繡柱的屋頂瞬間消失,轉而變成了通天高的書架和博物架。
無數鑲金烏木架沿月上宮十八角立麵合圍排布,其上又有無儘書籍與奇珍異寶有序安放,蔚為壯觀。
良久後,上空傳來無樾的聲音:“找到了。”
黑色殘影從半空劃過,重新坐回椅榻上的無樾甩開大袖,露出手中捏著的一宗卷軸。
一甩鋪開,卷軸上密密麻麻的字跡正與石頭上的血色圖騰有幾分相似。
“這是上古的文字,據說是神降時代三大神族所創,看來這群人雖然腦子不太好使,做事卻還是有些考究的。”
息衍聽著他花樣百出的挖苦,沒有捧場,也沒有糾正。
不過無樾也並不在意他的沉默,低頭察看卷軸,按他以前向六部主抱怨的:這個兒子是半點沒學到他的能說會道。
突然,無樾身子一頓,不過一瞬又恢複過來,仿佛隻是恍了下神。
“怎麼了?”息衍敏銳地抬眸。
“無事,解出來了!”無樾將石頭和卷軸往旁邊隨意一拋,身子向後一躺,“這石頭上麵刻的是兩個字,重荒。”
“重荒?”息衍皺眉不解,“何意?”
無樾抬了抬下巴,示意那卷軸:“上麵說,‘重荒’乃神族伏羲氏早先一任族長卜出的一個卦象,意為‘山河破碎,時空潰亂,天地混沌,重歸大荒’,直白點說……”
他努努嘴,不以為然地聳肩。
“是個末世之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