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先生被登報的事，傳遍易家鎮隻需要短短幾分鐘。

從海城回來的人帶了一份報紙回來。那報紙剛進鎮沒多久，便急匆匆的飛向易家鎮每一個角落，算是落實這個事。

當那份傳閱得皺巴巴的報紙落進南潯手中時，她已經驚得一句話也說不出。

明知道這背後是誰做的，她卻依然激動不已。

海城最有名氣的報紙，從來刊登的都是風雲人物。何況，這次爹占了整個版麵。

報紙上說，易先生是隱士。手藝高超為人極為挑剔。穿他做的衣裳要提前三四個月預定……最重要的是，喜清淨的易先生已經把受理權交給顧氏成衣。客戶隻需要去顧氏成衣下訂、量體，便可等著衣服送貨上門……

這般造勢，連易先生本人也是記者走後，才從顧清眠嘴裡得知。

顧清眠有意捧他，易先生自己也明白其中緣由。可到了這步，便不是他能橫加乾涉的。他一介老朽並不在意生死，卻怕給大院的孩子們召來禍患。尤其是他的南潯。

這顧家想要一個人，太容易不過。他無權無勢，隻能盼著以後一切都能好起來。

而顧清眠也明白易先生的顧慮。老頭乾巴的臉上都寫著呢。

秋風瑟瑟的夜晚，顧清眠相約易先生坐在大院的中堂。

這個點，大院的門早就關了。燭火通明的中堂，像白天一樣光亮。

顧清眠穿著銀白色長衫，頭發和往常一樣梳理的一絲不苟。他端著茶杯淺淺的品一口新買的綠茶，把一份文件交給易先生。

“易叔，我知道您的顧慮。您和我的父母一樣，有所謂的門第觀念。所以……這個您收下。倘若有天我顧清眠做了對不起南潯的事，這也算是我給她留的退路。”

顧清眠端著茶杯，並不像揣測此時易先生的心情。他目視前方牆上掛的字。那字體在他看來雖說不錯，但筆力偏弱。應該是南潯寫的。

一旁，易先生斜著身子，拿起厚厚的文件。微凸的眼珠透過鏡片，一個字一個字的看，越看，眉頭皺的越緊。最後連嘴都合不上了。

“這……這……”

“這是我名下的店。成衣總店加分號一共一百三十家，珠寶行二十家。這些東西隨時可以成為南潯的，律師那邊我也交代過。隻需要她拿著這文件去律師那簽字，這些立馬改姓易。”

顧清眠垂下眼神，繼續喝茶，平靜的像隨便給南潯買個鐲子一樣。

不鎮靜的是易先生。他哆嗦著手，連嘴唇也跟著哆嗦。

一句話憋在嘴裡，愣是半天也發不出來聲。

“我相信您和南潯的為人。不是我做了什麼對不起你們的事，你們不會動這個東西。這事先彆告訴南潯，她一定不收。”

“顧先生，潯兒她……她是個苦孩子。我的意思你應該明白。我易某人除了做衣裳沒彆的本事，能給她平安無事的養大，請人教她學琴棋書畫，我易某自覺，我的女兒並不比那些大戶人家的孩子差。可是……歸根結底，我們是下九流。”

易先生說完，又有些欲言又止。有些話他還是不能說出口。他把那文件合上，放在一邊，左手端起茶杯在空中舉了幾秒，又放下。眉頭間的川字，打從坐下就沒消散過。

“易叔，她哪裡好，我明白。我今晚不過是表明一下我的誠意，也算是在您這下個訂。免得……您再給她尋其他人家。就是日後我們二人變了心，她看不上我顧清眠，我也少不了她一份嫁妝。至於其他方麵，您不必擔心。”

顧清眠瞬間將易先生的心思戳破。早些給南潯做旗袍時，易先生的確想過偷偷給南潯尋個人家。這顧清眠和易家再親，不代表顧家能接受她。可現在……人家連禮金都拍在這了。

易先生沉吟一會，又翻了翻文件。顧清眠那鮮紅的指印和規整的簽名印在他眼底，他足足看了一分多鐘，才把那文件合上。

“好，你們相處可以，但這東西，我不能收。”

易先生沉著聲，左手攥著茶杯卻始終沒把那杯茶喝下。

見他堅持，顧清眠也沒再多說什麼。

兩人坐在那聊了會有的沒的，易先生的眼皮略沉了些，才滅了燭火各自回屋。

顧清眠回到住處時，南潯的門前還有從門縫裡擠出的一條光源。再向上看去，窗戶那正映著從窗簾裡透出的光。

他快步上前，敲了敲門，聽見裡麵柔柔的一句：“進”，才推門而入。

一進門，見南潯正穿著鵝黃色的裙襖，側著身子翹著二郎腿，坐在書案前。她拿著單詞本，右手食指正在書案上比劃著單詞，把那一塊磨蹭的光亮。

“和爹聊什麼呢？這麼半天，我把這頁單詞都背熟了。”

南潯側過頭邀功，心裡畫著問號。可見顧清眠笑著進來，擔心也被這愉悅衝沒了。

顧清眠走到南潯身側，彎下腰輕輕把她翹起的腿放下。一雙手離了腿又覆上肩，把她身子扭正。

他彎著腰，把臉貼在她溫熱的臉上，再把她的手都攏在手心裡，細細的摩挲。

“剛剛那樣，隻能坐給我看。旁的人都不行，知道麼？”

“嗯，知道了。你還沒說聊什麼。”

“聊……你的終身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