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國慶節前一天,我和秋緣青分手了,我沒跟他說到底為什麼分手,隻說我不愛了。
分手那天,風很大,他哭得很厲害,也是,我們在一起三年,三年來感情一直都很好,連架都沒吵過幾回,我突然說不愛了,他怎麼能不難過呢。
“毅哥,是我哪裡做錯了嗎?你怎麼可以突然就說不愛了呢?明明我們昨天晚上還好好的。”
車裡,秋緣青哭著問我,我看著他的眼睛,不知道到底應該怎樣回答他的問題,“不愛了需要理由嗎?”我說。
他愣了一下,隨即哭得更大聲了,哭聲與窗外的風聲混雜在一起,我彆過腦袋,那一刻,我仿佛一眼就能看到自己死之後的樣子。
到那個時候,他應該也會像現在這樣哭個不停吧。
真的……煩死了,我心想。
2020年夏天,我在公司做全身體檢的時候被通知肺部情況很不理想。
那之後,我背著秋緣青輾轉過很多家大型醫院,得到的結果卻是醫生告訴我,是癌症,大概已經到了花錢也沒救了的那種程度。
看到檢查報告的時候,我出奇的冷靜,隻是在看到報告單年齡那一欄寫著的27的時候,我心裡突然有些難過,是啊,才27歲,怎麼會得這種病呢?
大概就是從那天起,我開始刻意的,有預謀的遠離秋緣青。
我和小秋是在我讀大學的時候認識的,那時我年紀還小,很貪玩兒,一年差不多有小半年都飄在學校外麵四處逛。
小秋很早就不念書了,我遇見他的時候,他正在一家理發店當學徒工,手藝不怎麼樣,洗頭的時候總是會順帶著給我洗一把臉。
因此,我對他的印象十分深刻。
小秋是個很一本正經的人,在接二連三的失誤之後,他主動提出要請我吃飯。
那時的我並不十分了解他,還以為他是故意想撩我,所以那天去之前,我特地去彆的理發店做了一個自認為很帥的發型。
“你這個頭發吹得可真難看。”
這是除了在店裡之外,小秋和我說的第一句話。我有些尷尬,乾笑了兩聲準備糊弄過去,誰知他平時那麼靦腆的一個人,那天竟一把拉起我的手往衛生間走去。
就這樣,我連他口中那個難看的發型都沒了,變成了一個短袖濕了一大半,頭發還在淌著水的“流浪少年”。
那是我第一次對他生氣。我覺得他讓我很沒麵子,甚至還覺得他影響了我的潮男形象,儘管大概一年多之後吧,我才從小秋嘴裡得知,當時他並沒有覺得我很帥,相反,他覺得我非常中二,且非常裝。
……
“小秋。”我喃喃地喚了他一聲,風將我準備說出口的話吹散了一半,喉嚨裡發出的聲音聽上去就像地上那些快要腐敗了的落葉一樣,沙沙作響。
“我們就這樣了,忘了我吧,以後好好過。”
“毅哥。”
小秋的聲音聽上去有些顫抖,我知道,他舍不得我,他愛我,可我還能怎麼辦呢?但凡我還能想出一丁點兒彆的辦法,我都絕對不會離開他。
“家裡的東西我什麼都不拿,你想留就留著,覺得礙事的話就處理掉,明天,明天我就要去彆的城市了,那邊……有人在等我。”
說出這話的時候,我心裡疼的比我的病還要厲害。
我在心裡暗暗地祈禱著,秋緣青那麼傻的一個人,可千萬彆在這個時候變聰明啊。
聽到我說彆人的時候,小秋突然就不哭了,他就那麼呆呆地坐在那兒,很久之後,他問我:“你說的那人,比我好嗎?”
“說不上好不好,但他比你聰明。”我咬著牙說。
小秋笑了,半晌之後,他說:“比我聰明是好事,那我就放心了,我不怕你不愛我了,就怕你去了彆的地方沒人照顧你。”
一滴眼淚迅速從我眼角滑了下來,我害怕小秋看見,趕忙將腦袋彆到了一邊,小秋看著我,他臉上的神色頓了頓,以為我是不想看他,苦笑了一聲伸手推開了他那邊的車門。
“毅哥,感謝這三年來你對我的照顧,房子是我們一起租的,既然你要去彆的地方了那我退你一半的錢吧。”他站在風裡說。
我沒說話,我們就那樣靜靜地對望著彼此,不知道是不是風太大的緣故,小秋的眼睛明顯有些紅了,但他依舊在努力地朝我笑著。
那個笑深深地刻進了我心裡。
小秋,要是我能不用死就好了,我心想。
那晚過後,我和小秋真的分開了,但我說謊了,我沒去彆的城市,那裡也沒人等著我,我在我原先住著的那個小區對麵又重新租了一間房。
這樣,我偶爾控製不住想見小秋的時候,就還能再偷偷地看上他一眼。
有時候我在想,我是不是太過自私了一點,我想他的時候可以去偷偷看他,那他呢?他想我的時候又該怎麼辦呢?
他會看我朋友圈嗎?還是微博?再或者他會忍不住給我打電話嗎?我對著手機想了很長時間,最後,我拉黑了我和他之間的所有聯係方式,將微信名稱改成了一個我完全不認識的人的名字。
這樣就算他用彆的賬號來搜我的話,看到這個名字也會死心的吧。
我知道我在騙自己,但除此之外,我毫無辦法。
……
2022年春節,距離我們分開那天已經過去三個多月了,小秋沒回家過年,他一個人待在我們原先一起住過得那間房子裡,日子過得看上去有些無聊。
春節的氛圍總是比一年當中的任何一天都要好,我將車停在小秋樓下,心裡很亂,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期待著些什麼。
不知道過了多久,小秋住著的那個單元的單元門被人緩緩推開了,我從方向盤上抬起頭來,腦袋裡就像一團糨糊一樣,總感覺自己剛剛仿佛已經睡過一覺了,但最後應該是被疼醒了。
我從副駕上摸過眼鏡給自己戴上,戴上的一瞬間,不知道是不是在做夢,我好像看到了小秋的臉。
他比原先瘦了一點兒,睡衣外麵裹著一件很大的毛絨外套,腳上踩著一雙冬天穿的那種棉拖鞋,但裡麵依舊沒穿襪子,光滑的腳踝暴露在寒風中,泛著微微的粉紅色。
他還是沒變,還是這麼不喜歡穿襪子。
我給自己點了支煙慢慢地抽著,一雙眼睛定在他身上仔細地觀察著。
其實我的病早就不適合抽煙了,但抽煙的時候總是能讓我回想起之前的那些日子,那些和小秋在一起的日子。
而且我的生活已經可以一眼望到頭了,如果連煙都不能抽了的話,那日子未免也太無趣了些吧,我自嘲般地笑了笑。
小秋在我車前短暫地停留了片刻,他經過的時候,我感覺自己連呼吸都快要停住了,我甚至有懷疑過,自己是不是就隻能活到這一刻了。
不過也好,能在生命最後一刻再看一眼小秋,想想也還不錯的樣子。
小秋大概是專程下樓遛狗的,他牽著狗在小區裡漫無目的地繞著圈,我看了一眼那隻狗,很陌生,我從沒見過它。
啊,不知道小秋是不是已經有了新的男朋友,我突然有些難過,畢竟他之前偶爾跟我鬨脾氣的時候總是會說,離開我,他分分鐘就找下一個。
想到這兒,我忍不住苦笑了一聲。
秋緣青啊,我真的不能長命百歲了嗎?
……
也許是最近抽煙抽多了,也許是過年那天天氣太冷了,總之那晚過後,我就說什麼都從床上起不來了。
我在網上約了一個專門護理病人的保姆,保姆是個中年女人,我喚她阿姨。
阿姨人很好,可能是心疼我這麼年輕就要死了吧,她總是忍不住為了我偷偷掉眼淚,每當我看到她流淚時的樣子,心裡總會浮現出我母親。
我死之後大概就會是這個樣子了吧,大概所有人都會為我流淚的吧,畢竟我活著的時候還算是個不錯的人呢。
不錯的兒子,不錯的下屬,不錯的鄰居,不錯的同事,不錯的……愛人。
我又想起小秋了,我想見他,但我現在甚至沒有從床上下去的力氣。
我怎麼會變成這樣呢?我不停地問自己。
“阿姨。”終於,我還是沒能忍住,草草吃了幾口晚飯之後,我仰麵躺在床上,低低地喚了一聲。
“誒,又疼了嗎?我去給你拿藥。”阿姨走到床前看了我一眼,隨即轉過身準備去給我拿藥。
疼了太久,其實那藥早就已經沒什麼用了,但我沒告訴她,我怕她會打120把我送到醫院裡去。
我不想去醫院,一想到自己僅剩的這點兒日子要在那種無聊的地方度過,我心裡就說不上來的難受。
“沒,不疼。”我努力扯出一絲笑,對阿姨說,“我想讓你幫我一個忙。”
“什麼忙?”阿姨站在原地搓著手問我。
“我想讓你幫我去對麵的牡丹小區轉轉,如果足夠幸運的話,看看能不能遇上一個牽著一隻黑白色小狗,身形纖細即使大冬天也露著腳踝的男孩子。”我說。
阿姨顯然沒想到我的要求竟然會是這樣的,她茫然地看著我,半晌後,她點了點頭,“如果遇到了,需要我幫你跟他說什麼嗎?”阿姨問。
我搖了搖頭,“什麼都不要說,你隻要遠遠地幫我看他一眼就好了。”
“如果可以的話,請幫我拍一張他的照片回來,我真的很想他,很想很想。”猶豫了片刻後,我又補充道。
阿姨走了,房子裡安靜的嚇人,我靜靜地躺著,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如此希望自己能擁有好運,哪怕一次也好。
我快要堅持不下去了。
秋緣青,求你一定要出現啊,就當是給我續命了。
半個小時後,阿姨回來了。我艱難地靠在床頭,滿臉期待地望向她,她從背包裡掏出手機遞到了我麵前,手機屏幕上,秋緣青牽著狗的樣子格外的清晰。
“那孩子是你弟弟?”阿姨坐在床邊,看著我問。
“不是。”我搖了搖頭,臉上帶著笑,“他看起來很年輕吧?他比我小三歲,是我愛人。”
“愛人?”阿姨有些錯愕,“那他為什麼不來照顧你?”
我笑了笑,一雙眼睛貪婪地盯著手機屏幕,就好像秋緣青的照片真的能給我續命一樣,“他不知道我生病了,我查出癌症的時候跟他說了分手。”我說。
阿姨不說話了,片刻後,她狠狠地歎了一口氣。
“這孩子長得漂亮,心地也善良,我去拍照的時候他發現我了,我說他長得像我兒子,說我兒子在外地好久沒回來過了,問他能不能讓我拍一張他的照片,他想都沒想就同意了。”
“是啊,他很善良,所以我才不想害他難過,人都要死了,不想拖累他。”
我的聲音裡透著一股前所未有的鬆弛。
我總是這樣,一提起秋緣青,我的病就總會短暫地好上那麼一會兒。
阿姨沒再說什麼,她大概理解不了我的想法吧,這世界上沒幾個人能理解我,有時候就算是我自己也不行。
她將照片傳給我了,我反反複複地盯著看了一整夜,第二天天亮的時候,我突然意識到,自己現在的想法有一絲不妙。
我變了,我變得更貪婪了,我迫切地想知道小秋現在在乾什麼,迫切地想知道小秋到底還是不是單身。
“阿姨。”我盯著照片懨懨地叫了一聲。
“你能幫我再去一趟對麵小區嗎?再去看他一眼,他要是認出你的話,你能幫我問問他現在還是不是單身嗎?”
“如果可以的話,我想給他重新介紹個男朋友。”
我看著阿姨,眼神有些閃爍,我又說謊了。
在我心裡,我甚至希望秋緣青這輩子都不要再找男朋友了。
但我怎麼能夠那樣呢?他才二十四歲,我不能讓他跟著我一起死。
這次,阿姨去了很久,很久之後,她帶回來了一張雙人照片,照片上,小秋和一個男人並肩站著,他們的樣子看上去很親密,絕對不是那種逢場作戲的關係。
“啊,他有男朋友了啊。”我努力地想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沒那麼難過,但根據阿姨臉上的表情來看,作用應該不大。
“他跟你說那人是誰了嗎?”半晌後,我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
“說了,他說那是他剛交的男朋友,和他在同一個單位上班,對他挺好的。”阿姨說。
我沉默了半晌,手指在手機屏幕上反複地摩挲著。
“他好就好。”半晌後,我將手機還給阿姨,從喉嚨裡艱難地擠出了幾個字,然後將自己整個人都縮進了被子裡。
秋緣青,你找男朋友明明是好事,可為什麼?為什麼我會這麼難過呢?
一個多月之後,不知是不是大限將至了,我的病居然有了些許的好轉,我將阿姨辭退了,開始重新一趟一趟地往對麵小區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