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今年與他……(1 / 2)

往事不可追 素圈 5985 字 1個月前

今年與他見麵的最後一次是在春節那天,卻不想,那一麵,便成了我與他之間的最後一麵。

起初我並不知道他的病,隻當他是一時的心血來潮,不知怎得突然想回家過個年了,但其實在看到他的那一刻,我心裡似乎一下就明白過來了。

事情遠遠不像我以為的那樣簡單美好。

奶奶的家庭成分很複雜,人口眾多,我年少時其實並未見過他幾麵,隻隱約知道他是奶奶眾多弟弟中的一個,但具體他二人究竟是不是同一個爹媽所生就不得而知了,畢竟老一輩的風風雨雨大多總是很避諱在晚輩麵前提起,而且對於他們之間的故事我也並不十分感興趣。

時光轉瞬即逝,日子過到我們這一輩,與老家的聯係已經少之又少了,不說家裡的老人,就連他們的下一代我都總是分不清哪些要叫叔叔哪些要叫舅舅。

但他不一樣。

從我記事起,他就一直在外地工作。與其說是工作,倒不如說是混日子。

記憶裡,他的懷裡一年四季都揣著個半空不空的酒瓶兒,終日喝得醉醺醺的,就連老家的婚喪嫁娶他也大多都不曾參加,就這麼一直混了幾十年,結果到頭來連個媳婦兒也沒能正兒八經地娶上一個。

大概七八年前吧,有人說他開始與一位外地女人一起搭夥過日子,兩人還共同收養了一個女兒,如今已經十多歲了,但我從未見過。

現在想想,其實我對他之間的親切大概也是有原因的。

大概是我上中學的那幾年,那時他回老家的次數還不算很頻繁,大概每隔個兩三年才會回來一次,但每次他隻要一回來便總會住在我家,會帶我去商場買很多漂亮衣服,所以小時候的我,隻要看到他一回來便能興奮好幾天。

起初我一直不理解,不理解他為什麼總喜歡住在我家,我父親屬於那種沉默寡言的性格,而他卻屬於那種喝多了恨不得徹天徹夜和你談天說地的人,所以每每回來,父親也陪他聊不了幾句話,最後往往都是父親不勝酒力早早睡去,留下母親帶著我和弟弟坐在飯桌前,聽他吹著那些一聽就很不著調的牛。

我聽他說得最多的一句話便是他誇我母親是個聰明人,但那個時候我年紀太小了,不懂他說的是什麼意思,隻覺得這算是誇獎了,便一直纏著母親問,問為什麼他總是那樣說。

母親起初不願意理我,隻說我長大了就明白了,但架不住我軟磨硬泡,實在煩了便說:“都知道他是出了名的嗜酒如命,嘴裡的話也分不出哪句是真的哪句是假的,家裡的人大多都看不起這樣的人所以自然對他沒有好臉色。”

我沒再深究,但可能小女孩兒的內心大多都是溫暖的吧。從那時起,我便開始慢慢地試著接納他,更熱情地招待他。

就這樣一直持續了好幾年,我慢慢長大了一些,他回來得次數也越來越頻繁了。

他的日子似乎也過得安穩了不少,喝醉了常常會跟我提起他那個十幾歲的女兒,雖然嘴上說著他不想管,管不了之類的話,但語氣卻總是儘顯溫柔。

有幾次,我趁他喝醉酒問過他幾次,說如果我下次去那邊兒玩的話,能不能帶我見見他女兒。要是按輩分算,我還應該對著那十幾歲的小姑娘喚一聲姑姑。

他滿嘴答應了,但當我後來真的去到那邊兒的時候,他的電話卻怎麼都打不通了。

因為這件事兒,我跟他賭了好久的氣,覺得他說話不算數。可時間長了我又開始想,他又怎麼會知道我找他有什麼事兒呢?興許他真的不是故意的。

又過了一年,就在我給他打了無數個電話但他都始終杳無音信的時候,他突然間又回來了。

我一見麵便向他抱怨電話的事兒,他沒多說什麼嘿嘿笑了一聲,從懷裡將手機掏了出來。

“你看,我換了個新手機,舊的那個不小心掉洗臉盆裡了,壞了,乾脆就換了個新的。”

我看著他的樣子搖了搖頭,心想他為什麼總能活得這麼隨性。

與往常幾年一樣,他在我家住的那幾天,帶著我吃各種我想吃的買各種好看的衣服,我雖然已經不像小時候那麼好奇纏著他問東問西了,但還是願意耐著性子坐在一旁聽著他胡亂說著一些人的壞話。

每當情緒激動的時候,他總喜歡問我,問我覺得他說得對不對。有的時候,我甚至並不認識他口中所說得那些人,但我不想掃興,就總是順著他的意思往下說。

一整頓飯東拉西扯,最後一切都看似自然而然地落在了我找工作和戀愛的問題上,我本以為像他這種自由了一輩子的人,說不出那些聽起來很有道理卻死板教條的話,但沒想到他卻瞪著一雙微微有些渾濁的眼,十分認真地對我說:“你要儘快找個穩定的工作才行,談戀愛不著急,不過彩禮可得多要點兒。”

我淡淡一笑,沒接話,他見我不說話過了一會兒又玩笑道:“等你以後結婚了,可得把我也帶上,我無依無靠,你得養我。”

那時候我心想,我離結婚的年紀明明還早著呢怎麼好端端地非要說這個?就隻當他是喝醉了,扶著他敷衍道:“好好好,等我結婚了一定帶上你。”

那幾天,他逢人就說我結婚要帶著他的事兒。

但說實話,我當時並沒有想太多,隻當是大家開的一個玩笑罷了。

同以往一樣,他沒住幾天就讓我騎車將他送去了火車站。從小到大,我無數次地從車站將他接回來再送走,回想起來,那次好像也沒什麼不一樣,他還是和以前一樣,站在車站門口衝著我擺手,讓我快走。

可我沒想到,那一次,是他最後一次回來看我。

再見到他的時候,是2021年春節。

一大早,我們一家四口去給奶奶拜年,結果剛一推門就見他躺在奶奶老家的炕上,身上還蓋著一條厚厚的棉被,我那時什麼都不知道,一見麵便打趣道:“怎麼大過年的就睡上了?”

他一見是我來了,有氣無力地衝我笑了笑,“大過年的就病了,現在難受得緊,躺著還能稍微好點兒。”

我腦子笨,當下還樂嗬嗬地調侃了他幾句,怪他總是喝酒。他歎了一口氣,跟我說這次病好了,他就再也不喝酒了。

上午等飯期間,母親坐在炕沿上同他聊著天兒,我帶著幾個弟弟去門口小鋪子裡買零食吃,他見我手裡提著零食袋子就非要張羅著給我們壓歲錢花。

我們幾個孩子之中隻有我與他相熟,彆的孩子大都沒怎麼見過他全都不敢要,大家麵麵相覷了一陣,但最後在他的堅持下到底還是收下了。

團圓飯擺滿了整張桌子,飯前,我扶著他在院子裡走了幾圈,他的腳腫得很嚴重走路很吃力,基本使不上什麼勁了,隻勉強走了幾米就已經累得氣喘籲籲了。

我將椅子擺在太陽下,他在上麵,背靠著牆眯著眼睛看向太陽。

片刻後,弟弟們從屋裡出來幫我將他扶了回去。

這是有史以來的第一次,我竟然在過年的時候見到了他,他與我們一起坐在飯桌前,雖然常喝酒,可之前明明能吃很多東西的,但那頓團圓飯,他卻隻虛虛夾了幾筷子就不動了。

奶奶朝著父親使了個眼色,父親心中了然,站起身同叔叔伺候著他又躺回床上去了。

那頓飯,一大家子人圍在飯桌前吃得熱火朝天,隻有他一個人躺在炕上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我看了他一眼,記不清他到底有沒有和我對視了,但他的歎氣聲很響,響得我心裡咯噔一下。

坐車回家的路上,母親突然歎了口氣跟父親猜測他可能是得了什麼難治的病,不然以他的性格,怎麼可能大過年的躺在老家的炕上。

父親搖了搖頭,沉默了一會兒才緩緩地說:“人估計是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