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唯一乾淨和坦誠。(1 / 2)

山南水北 閔然 4393 字 1個月前

薑妤笙再次在澎島上見到薄蘇,是在四月初的清明。

春雨霏霏,連下過兩日的小雨,鷺城的天空終於放晴。薑妤笙和池棋請了個假,帶上了祭品、掃帚和小鐮刀,上山給薄蘇的奶奶薄老太太掃墓。

薄老太太去世的時候,移風易俗還未完全推行,火葬和公墓也還未完全在澎島落實,相對有點家底的人家,那時候還是喜歡跟隨著舊傳統,在山上挑一處風水師所說的風水寶地,修建墳塋,護佑子孫後代。

薄霖也不例外。那時候他事業蒸蒸日上,不缺錢也不缺人,便對名聲和風水十分看重,把老母親的身後事辦得十分風光。

人家的墳塚,最多幾平方,再刷個水泥鋪個風水池就夠了,他不要,他不僅要修得大,他還要勞師動眾地鋪上瓷磚用上大理石,引得當時澎島左鄰右舍的老人們都豔羨,說生子當如薄家霖。一時間風光無兩。

可惜好景不長,沒再過幾年,薄霖資金鏈斷裂,公司破產,欠了一屁股的債,生不見人死不見屍,這座豪華的墳墓,從此再無人來祭拜,成了一座荒野孤墳。

薑妤笙剛回澎島的時候,因為餐廳選址和其他事由,經常拜訪有經驗的莊傳羽。有一回碰上了莊傳羽的父親,三個人便坐在一起喝茶敘了會兒舊,不知怎麼的,老人家就提起了薄霖,問到了薄蘇,最後感慨,薄老太太的墳墓,十來年間,從未有人去掃,黃土落葉堆積得都要比碑高了,看著實在淒涼。

他感慨世事的多變,命運的無常。

薑妤笙聽著也不好受。

說不上對薄老太太、薄霖有多深厚的感情,但那些年承蒙的薄家和薄蘇的照顧,也是不假的。薑妤笙沒辦法聽了當做沒聽到過。

她自己心上過不去。

於是從那一年開始,當年的清明節、第二年的清明節,今年的清明節,她都帶上東西來祭拜了。

她拿著不太稱手的小鐮刀剛修短了幾撮墳塚旁泥土地裡的野草,直起腰休息,隨意一瞥,就看見一個穿著長風衣,白西褲、高跟鞋,麵若雪意清寒,芝蘭毓秀的女人從山間小道款款而來。似素瓷爾雅,遠山浮翠般出塵。

竟然是薄蘇。

薑妤笙愣了愣。

薄蘇提著花籃,由遠及近。

薑妤笙攥緊了手中的鐮刀柄,問:“你怎麼會在這兒?”

薄蘇站在她下方的平地上,抬眸看著她,平靜地答:“我來找你的。”她彎腰把花籃放在墓碑前,解釋:“我過來錄製之前說好的那檔節目,帶了些北城特色小吃,給你和傳羽,傳羽說你來山上掃墓了,所以我就過來了。”

莊傳羽的原話其實是:“喲,人家真正姓薄的還在這兒呀,原來薄家還有人呢,也不知道你那傻老板在瞎忙什麼呢。”

有夠陰陽怪氣的,管青和剛好去莊傳羽那兒送東西的鐘欣都摸不著頭腦,薄蘇卻是聽懂了。

她問鐘欣:“你們老板呢?”

鐘欣說:“老板今天去掃墓了。”

薄蘇就猜到了薑妤笙在這裡。

她撫摸了一下冰冷無塵的墓碑,把風衣脫了,搭在一旁的石墩上,就著高跟鞋,攀上了薑妤笙所在那側的墓脊,伸手向薑妤笙示意要小鐮刀。

五指纖長,如玉骨白膩,看起來就不像是能做這事的。薑妤笙看她沾滿黃泥的華美高跟,猜測她是下船後去莊傳羽那聽說了她在這裡,就直接過來了。

不想如她一般焚琴煮鶴,她沒把小鐮刀交給薄蘇,隻說:“不用了,草也除得差不多了,你用紙錢把墳塚四周壓一圈吧。”

薄蘇沉默了一下,答應:“好。”

又下去了。

她撿了石頭,彎著腰,繞著墳塚,走了一遍,把紙錢壓了一圈。薑妤笙站在高處,把最後兩撮草裁了,也下去了,用濕巾擦乾淨手,和薄蘇一道擺祭品。

所有祭品都轉移到了墓碑前,薑妤笙把細長的三根香插上,問薄蘇:“有看到打火機嗎?”

還在籃子邊拿東西的薄蘇應:“我看看。”

她蹲下身子翻薑妤笙提來的雜物籃,把打火機取了出來:“有。”

她走近,把打火機遞給薑妤笙。

薑妤笙沒有回頭,下意識地伸手直接去接。一遞一接的動作,自然得好像已經發生過無數次,無需刻意反應,純屬身體記憶慣性。

她摸到了打火機,也摸到了薄蘇的手。

如玉的質感,細膩而冰涼。

薑妤笙心頭一悸。

她蜷縮起指頭,把打火機快速地從薄蘇手中取過,放到香邊,轉回頭,想若無其事地問薄蘇:“要不要把老太太的名字用漆筆重描一遍?”,沒想到一回頭,卻徑直撞進了薄蘇深邃的明眸裡。

她一直在看她,眼底似有霧靄沉沉,薑妤笙辨不分明。四目相對,薄蘇明顯斂起了些情緒,很淺淡客氣地笑了一下。

薑妤笙怔了怔。

薄蘇說:“謝謝你來掃奶奶的墓。”

薑妤笙轉回身子,不看她,把香點了起來。

她應:“不客氣,我也有自己的私心,我希望老太太泉下有知的話,多少能記著我,保佑我在澎島上順風順水,無病無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