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九.恩賜之物 今天的晚餐並……(2 / 2)

夕陽已經完全收斂了它的餘暉,珂希爾無需點上燈也可以清晰地看清走馬燈劇場的封麵上烙印著一行燙著銀邊的希臘文字。

珂希爾對這樣古老的文字並不熟悉,但也說的上可以勉強辨認,她隻是掌握了平日裡會接觸到的客人群體所持用的語言,比如說英文或者德文甚至一些拉丁語,不過這極不常見的希臘文字讀起來真是拗口極了……

這或許就是母親的名字,多洛妮婭,真是個好聽的名字,母親她,應該是一個很溫柔的人吧……

珂希爾輕輕翻開了那本走馬燈劇場,周遭的世界一如既往地黯淡下來,她這些年在老師的身邊逐漸掌握來自死亡的一定力量。

一開始她也很驚訝自己為什麼可以看到走馬燈劇場,那時的她本以為可以很自豪地告訴老師自己掌握了很多靈力所以看得見走馬燈的時候,老師隻是回應了自己一個微笑,後來自己才知道……

這是天命,是枷鎖,是身為安托瓦內特之女的懲戒……

她有好多的話想問問母親……

但她再也不會見到母親,隻能從這隻言片語的走馬燈劇場裡窺知一二……

走馬燈劇場的膠片穿過了珂希爾雪色的長發,膠片與發絲交織間,她聽到了一個溫柔的聲音,恍惚間她聽到了浪濤的鳴響,在小房間裡回響著……

“我出生在雅典城的邊陲,那時,父親與母親請來了神廟的祭司賜予了我名字,多洛妮婭,古希臘語天神的賜福之意,我在愛琴海邊長大,每日與海浪作伴,與白鷗共舞,父親與母親的香料生意也日益興隆起來,我的家庭,我們的生活也逐漸在雅典城中被劃歸為了‘上流社會’,這當然不乏會有一些權高位重的官員來向我的父母替他們的兒子求娶我,但是父親與母親一一回絕了這些充斥著金錢利益的請求,母親告訴我,她不知道她與父親所努力而來的幸福,以及我的容貌,到底是為我們的家庭帶來了幸福還是麻煩,那一天,父親與母親告訴我,他們要去愛琴海對岸,一個叫做伊斯坦布爾的城市做一筆更大的生意,並且很快就會回到希臘,他們將我留在了雅典城中,我依舊安然度日,每日在海邊撿拾貝殼或在傍晚退潮時的沙灘上將擱淺的魚兒送回大海……父親與母親一直沒有回來,再後來,鄰居告訴我,父親母親的船隻在海上不幸遇難,一直也沒有找到他們的蹤跡……甚至遺骨,那以後,我便不再去到海邊,看見歡悅的海鷗也提不起精神,災禍並不是突然降臨的,先前求娶我的雅典北城執政官之子與父親商業對手的女兒成了婚,那位小姐在聽聞那位執政官曾有意讓我作為他兒子的妻子後,用她的權勢與地位將已經一無所有的我驅逐到了雅典城的神廟,終生供奉守衛雅典的神明,我並沒有反抗她私自下達的命令,也並不覺得與她相爭會得到什麼好處,這世上最愛我的兩個人已經在愛琴海的海底沉睡,無妨,我身在神廟之中亦可為雙親的靈魂祈禱,我做了一位祭司婆婆的侍女,那一年,十六歲的我在神廟住下,好在祭司婆婆芙娜是一個溫和的人,她教我學習古代語,以及祭祀的流程,甚至教給我世間的處世之道,並尤其告誡我,終生身在神廟的女子,最不可,將自己的真心交於哪一位男子,那是褻瀆神靈的不敬之罪,會遭到天神的懲罰,年複一年,我學習著這些,學會了用草藥為附近村莊裡的人醫治疾病,我與神廟中其他的侍女也相處的很好,那時是父母離世後我最安定的時光……十九歲那年,芙娜婆婆也去世了,新的祭司登上祭台,而我們,先代祭司的侍女們,就也被遺忘在時間的洪流中,我仍舊日複一日地在神廟的角落裡灑掃,在黑夜裡點起神廟的燈火,時不時為村莊裡的孩子們送些草藥,直到我遇到了他……那個自北方法蘭西之國逃亡而來的男子,菲爾蘭斯,他有一個詩一樣的名字,神廟附近的村子裡有受我救治的人家,我將這位先生安置在了那裡,並讓他用蘭斯這個假名度過這段時間,我並不知道他遇到了什麼危險,更不了解他的身世背景,在我第一次為他包紮傷口的時候,他注視著我的眼睛,他說,我的眼睛,像海洋一樣的美麗的藍色,他什麼時候才能和他的家人得到這如同大海的自由呢……一天天的相處,我發現菲爾蘭斯是一位知己,他明白我的心境,也理解我的境遇,更懂得從高位跌落的痛楚,他告訴我,安托瓦內特是他的姓氏,當時我的心中滿是驚訝,但很快又平靜下來,原來他是法蘭西王族之後,他的祖母便是那位赫赫有名的瑪麗.安托瓦內特王後,那也難怪他需要四處逃亡,躲避法蘭西國新政執政人的屠殺與通緝,可他又有什麼罪孽呢,那不是應該延續在血脈裡的懲罰……我做了一件身為神廟侍女最無可饒恕的事情,我與菲爾蘭斯相愛了,甚至我懷有我們愛情的結晶,那一年我二十歲,我悄悄地離開了神廟,我想,與他一起,去到一個無人認識我們的地方,開始新的生活,放下過去,放下我們心中的惶恐,我們想要否認安托瓦內特的姓氏與神廟侍女的身份,那個春末,我生下了我們的女兒,珂希爾,我與菲爾蘭斯送予她的名字,剛出生的她遠比我們想象的都要美麗,她的眼睛,像極了她的父親,清澈又高貴的紫色,她是命運女神諾恩斯送給我們的禮物,珂希爾,才是真正的天神的賜福,那時我以為,我們的生活,就會在希臘國境邊陲的這個小小的村鎮中平安度過,我們會為村鎮的人們看病,看著我們的女兒長大,與我深愛的菲爾蘭斯相伴到老,但有一天,菲爾蘭斯帶著子彈的槍傷從外麵回來,他對我說抱歉,這裡,或許不再適合我們一家人繼續住下去了,我知道,一定是企圖清掃菲爾蘭斯家族的人發現了我們的下落,更有可能,他們也發現了我們的女兒……畢竟珂希爾,也有著安托瓦內特的血脈……我們決議去往更西方的西班牙,那裡有著菲爾蘭斯的祖父路易十六皇帝的舊臣,我們可以得到一定的保護……直到我們登上那艘駛往西班牙的渡輪,直到那艘渡輪因觸礁而沉沒,冰冷的海水麻木我的全身時,我所心心念念的,都是菲爾蘭斯與我的珂希爾,我在暗中不知被什麼人生生捅了一刀,那人在我耳邊說出了我是褻瀆神靈的人,必須受到天父的懲戒之類的話,我用殘存的力氣,將尚在繈褓中的她托付給一位救生船上的老婆婆,那位婆婆淚流滿麵地抓緊我的手,可我已經沒有任何力氣再去對她說一些感恩的話,我鬆開了那個老婆婆的手沉入海底,冰冷之中我觸碰到了菲爾蘭斯,他已經死了,他的心口被子彈打穿,他的鮮血與海水交融將我的眼眶刺的生疼,我流著淚,擁抱著我愛的他,與菲爾蘭斯一起,與我的父母一起,在地中海的海域永遠地沉睡……可我唯一放不下的,還有我的女兒,她與菲爾蘭斯,是在這個世上,我所真正得到的……神的賜福……”

走馬燈劇場已經開始播放留白,月光透過白色的窗簾照在小房間的地板上,珂希爾就這樣呆愣愣地站在原地,她的身前漂浮著走馬燈劇場和膠片,那膠片在她的周身和發間飄舞著,連帶著少女柔軟的長發一起。

忽然覺得臉上有冰涼的觸感,她伸出手指向臉上抹了一下,淚水在她的指尖滑落,滴落在地板上的聲音清脆,這一刻,整個房間安靜地隻能聽見鐘表的秒針滴答作響。

“我的孩子,我的小珂希爾,為什麼要哭泣呢,我記得你剛剛出生的時候,可是對我和你的父親笑了呢,不過,我真的沒有想到,如今的你,竟然出落的這樣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