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傅小娘子是在使小性兒呢?……(1 / 2)

簪纓回到玉燭殿時,太子已經走了。

她半句也沒過問,時至晌午,平靜地用午食,吃了多半碗紫紺米粥,一個裹蒸,配的是鴨肉羹和蓴菜筍丁。

撤席時春堇喜道:“今日小女君的胃口好,多用了不少呢。”

簪纓的食量一向小,每餐不過三盞盤,誇張些說,連入口的米粒都有數的。

不是她挑嘴,是一吃多了,心口便不受用。

但上一世流連病榻的那幾百個日子,讓簪纓深刻地明白一個道理,沒有什麼比一副好體魄更要緊。

那種生不如死又無能為力的滋味,留給她的陰影太深了。

她不要自己的身體再這樣弱下去。

能自己掌握的東西,通通要握在自己手裡才好。

飯後,女使秋葵在淨室備好了沐桶,簪纓也道不必。

秋葵驚異地看向春堇,小娘子每逢出汗必要湯沐,夏天尤其如此,一日三浴也是有的。今日天氣炎熱,何以竟破例了?

“身上也不覺怎麼熱,撤下去。”簪纓挽起大袖,略鬆開腰上的絛帶,細柔的指頭捏住絲帕,輕拭劉海下悶出的薄汗。

後背多少還是感覺有些黏的,但簪纓想,必是她從前活得太嬌的緣故。想阿母從前舟車奔勞地去各地談生意,難不成也一日三沐嗎?

眼下有比洗沐更重要的事情,她喚了聲春堇姊姊,“過去杜掌櫃貢進宮來多少東西,都是由姊姊過手入庫的吧,列張單子來,我想瞧瞧。”

連午覺也不歇了?春堇鬨不清小女君的心思,今日從清晨起來,她便隱約覺得小女君有些不一樣。

放在從前,像這些中饋庶務,皇後娘娘不曾教,小女君也不感興趣,是半句也不過問的。

不過凡是小女君的吩咐,她皆不違背,應了聲喏,著手去統計數目。

這一統計不要緊,原來簪纓入宮十二年,杜掌櫃身為唐氏商號在京城的首席大查櫃,每一季獻給小主子的用物都極為可觀。

從衣食日用到賞玩玉瓷,再到文房之物閒玩之器,隻有想不到的,沒有杜掌櫃尋不來的。

直到向晚,熊形青瓷燈槃的油膏都添了兩添,春堇的單子還沒有列完。

在她右手邊寫滿字跡的竹簡,已經從書案這頭鋪展到那一頭,餘者堆委在地。

簪纓讓春堇且歇下,到次日,她在窗下啜著菊花飲子,命仆從先將竹簡上羅列出來的有一樣算一樣,通收到箱子裡。

期間陸媼過來,見殿裡翻箱倒篋的,先唬了一跳,弄清狀況後詫然揶揄:“小娘子還未及笄,便等不及要將嫁妝搬到東宮去了。”

待她轉身看到排在耳室的五口紅漆大箱,敞開的箱口皆般般堆滿,什麼紫毫金硯,牙梳寶鏡,鳳履蝶釵,雲錦翠玉,隨手拿出一樣都是不俗之物,又不由得咋舌。

簪纓撂下盞子,清軟的嗓兒慢慢吐出話音:“我自幼失父失母不假,論到備嫁,卻也有人替我張羅,沒有上趕子自備,惹人說嘴的。不過是些隨常戴的玩的,傅姆從來教我尊卑有序,謹言慎行,今日倒以身作則?”

陸媼聽得老臉一熱,自討了個沒趣。

心裡訕訕想:便是一門公卿之室的嫡出娘子,怕也不拿出這等份量的嫁妝。而如此令人眼熱的家當,嘖,在人家眼裡隻不過是隨常用的玩的。

這邊的風吹草動,沒一時就傳到了顯陽宮。

庾皇後聽後沒當回事,反問陸媼:“太子是不是自昨日離開玉燭殿,就沒再去過了?”

陸媼道是,隨即反應過來,“娘娘的意思,傅小娘子是在使小性兒呢?”

“還能如何,左右這點子出息。”

庾皇後挑逗著籠架上的鷯哥,無奈地想,這孩子頭腦不隨唐素,也不隨她那死在邊關、雖無足智到底有幾分愚勇的阿父,真是一根朽木。

她也不想想,大晉的太子,將來要承繼大業,彪炳青史,豈能終日溫存小意,圍著個女人打轉?

不過自己要的不就是一根朽木嗎。

“隨她去。”庾皇後眼底閃過一抹微芒,她一手調理出的人,再撲騰,還能翻出自己的手掌心不成?

及笄過後,一切也該塵埃落定了。

*

接下來幾日,簪纓閉門不出,一門心思錄入玉燭殿內所有姓唐的物件。

春堇記心出眾,哪怕是幾年前的一對耳珠,一雙銀箸,她也能記清是何年何節送入宮中,又放置在何處。最終拾掇齊整,足足裝滿了八隻紅木箱。

這還不算多年來簪纓孝敬到帝後宮中的。至於東宮,更不必說,太子喜歡孤品字畫與佳筆好硯,還有她往日打的香囊印綬、做的茶餅香篆,巴巴送去的何能鬥量?

坐在一下子空曠許多的寢殿中,簪纓輕衣緩帶,靜聽窗外鳴蟬嘶嘶。

聽著聽著,突然就笑了。

她如今才算明白,杜掌櫃這些年堅持提供她在宮中所需的衣食用度,從來不動宮中分例的原因。

這是一條退路,也是為她準備的底氣——她這十年吃的喝的,穿的拿的,所費皆是自家銀錢,她,不欠這宮裡一分一毫。

反而是唐家,倒貼了半座內宮的人。

“小女君,您……怎麼了?”春堇立在席旁,隻見小娘子往日那雙罥煙含春的眉眼,陷入一種孤簌的寒寂中,雖說在笑,神情卻比誰都蒼涼。

她的心都不由跟著往下墜了一墜。

簪纓下意識摩挲右臂,“春堇姊姊,你願意一直跟著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