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藍（小亞麻視角）

1.

他變得一臉麻木的了，眼也大而空洞。喚他的名字，連眼珠也不轉一下。

醫生告訴我，他現在滿心是死，吃藥，也隻是抑製而已，家屬要做好心理準備。

2.

我記得第一次見到他時，是個冬日裡的傍晚。天早已黑透，我因為被辭退了，憂心以後的生活，所以邊走邊哭的傷心——這就引來了兩個混混，他們將我堵在巷子裡，在我放棄掙紮、隻欲等死時，他忽然出現，喝退了這兩個混混。我尚未來得及感謝，他人便已經沒影了。

多虧我這個人向來是認真仔細的性子，暗暗記下了他的外貌特征，畫在紙上打印下來，街上一個人一個人的尋與問。他可能看到過幾次，最終自己冒了出來，我們因此也成了好友。

“我叫小亞麻，你呢？”

“小藍。”

3.

又一個冬日的傍晚，我去給小藍送飯——我發現他總是不吃晚飯——因為不會做，出去吃又覺得奢侈，我便是自發的擔起了這一責任。

然而我進到他的出租屋裡時（我們互換了備用鑰匙，以防對方發生不測），卻覺出不對了，以往他應當仍在酒吧裡工作的，現在燈雖然關著，屋子裡卻傳出悉索的聲音。我嚇得不敢動，細細聽去，才發現是小藍在無聲的哭。

我一時無所適從，呆立在門口，提著保溫桶發愣。

小藍漸漸調整起自己的呼吸來，然後便啞著嗓子，用一種近乎冷酷的語調喃喃著他的過往：

“我出生在一個小鎮裡，母親因為早產去世了。父親自那以後便染上了賭癮，我有記憶以來，他就總是在麻將桌上。他時常輸，輸了便打我一頓，贏了，就帶我買些好吃的。”

“我那時日日最大的願望，也不過是他手氣好一些，我可以少挨些打。”

“後來有一天，他在麻將桌上，我像往常一樣就遠遠的望著。他若是輸了，我就能即時跑掉。可是……我再也沒有這個機會了。”

他頓了一會兒，似是在平複情緒。

“我恍惚記得我被人用什麼東西捂住了口鼻，然後就失去了意識。再次醒來時，我就在火車裡了。”

“我是靠火車特有的聲音辨認出的，因為周圍黑漆漆的，隻有靠近車門的地方有一條細細的光縫，有著崎嶇的路往後退。”

“我後來才知道，我這是被人販子拐走了。”

“我當時害怕極了，想要哭出聲來，一隻手卻捂住了我的嘴，’彆哭’，一個小孩子的聲音極輕的說。”

“’你越哭，來打你的人越狠。’——我很討厭被打，於是乖乖閉了嘴，隻是偏頭看向那個孩子，他的眼睛在黑暗中像星星一樣亮，他說，他叫小綠。”

“他與我講了許多這些人販子的惡行，講了他被帶著見了多少風景，多少悲劇，講了他回憶裡父母對他有多好，說，他也很想家，說，我們逃吧。”

“我那個時候覺得他真的是很厲害的人，連那些可怖的人販子都可以被他忽悠的五迷三道。有一天他終於找到了突破口，按照他擬定的計劃，我們一眾孩子四下奔逃。可是有幾個孩子沒能按照他的計劃跑掉……。”

小藍又沉默下來，我猜想他在回憶。良久，他才又開始敘述，這次語氣裡帶了些飄渺。

“最後隻有我和他逃走了，我們逆著一條小河跑了很久很久，跑的天都黑透了才停下。他還將一隻鞋子扔進河裡，說這樣的話，人販子或許就以為我們淹死了，就不會來找我們了。”

“我們最終來到了這個城市。”

“最開始我們是靠乞討的，可是誰能想到連乞丐也劃了區域，我們被那裡的乞丐趕走，他們甚至還說以後見到我們一次打我們一次……”

“小綠還被他們打了一頓，可是他還在安慰我，我那個時候真的覺得他像神一樣。”

“我們漂泊了好幾年，最終才定下來。我在酒吧裡工作，他呢，就在咖啡店打工。”

“我記得我當時喜歡上了一個人，還追了那個人好久。結果那個人還將我甩了，說什麼不合適，我把這件事抱怨給了小綠，他就……向我告白了（他開始哽咽了）。”

“我這才反應過來，年少時那麼久的陪伴，我也早喜歡上了他啊……”

“可是他父母來找他了……他跟著他父母走了……他說了很多很多傷人的話……”

“他說，我不過就是他親情的替代品，他說他父母厭惡同性戀……”

“他說，和我斷了。”

他幾乎是哭著開始說了：“我不該怪他父母的……他父母找了他很多年……他一直說他父母對待他很好，他也一直很想找到他父母……我應該為他高興的，應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