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局二 心魔(1 / 2)

祂睜開眼睛。

青年睡著了,他的表情很祥和,呼吸均勻而平緩,哪怕喉嚨上橫著一隻指甲尖利的手。

大紅色的指甲如刀刃一般鋒利,輕擦棉被就能割出無數飛絮,劃過青年的皮膚,也不再像從前那樣毫無痕跡,他的身上裂出了細碎的血口,這使他在睡夢中發出了輕微的悶哼聲。

他心甘情願地願被祂殺死。

於是祂便擁有了殺死他的權利。

現在為什麼還要猶豫呢?祂眼中閃著猩紅色的光,為自己的遲疑感到困惑不解,隻要用力,就可以殺死他。

人類的性命就是如此脆弱,一陣風,一陣雨,一座囚籠,就可以輕易收割。

祂莫名想起在百年前,被困守在繡樓中,每日隻能透過狹小的窗戶,看著小小的一方天地的日子。

小姐入繡樓,一千八百愁。

極少下過樓的小女孩,讀著心疼她的奶娘偷偷從外帶來的圖畫書,用儘了能想到的所有幼稚可笑的手段,終於為自己爭取到一個女老師,遙遠又短暫地觸摸到了外麵的世界。

那隻仿佛從故事裡飛出來的燕子,為祂銜來了新鮮的空氣。

冬天實在太冷了。

手心裡凍僵的小鳥被強行搶去扔進池塘,無數看不清麵目的人把她按在了梳妝台前,唱著嫁新娘詞。所有的人都在笑,恭賀大喜,數不儘的“囍”像紙錢一樣飛,落在樹上,掉進池塘裡。

喇叭嗩呐喧天叫,大紅花轎人人抬,歡聲笑語調侃著十八新娘八十郎,慶祝新嫁娘從此換了牢房。

小姐入繡樓,一千八百愁。

一道輕盈的、小鳥般的身軀,像一片雲那樣輕盈,張開了羽翼,從繡樓上一躍而下,紅色的輕紗蓋頭如同蝴蝶的翅膀,輕飄飄著地,從此再也沒了愁。

「自由的鳥兒啊,在這個不自由的世界裡,願我們再次重逢。」

堅硬的鵝卵石上暈出一片薄紅,像天邊滾開的火燒雲,新嫁娘腮邊那一抹羞澀,也如一潭死水裡漂浮的楓葉,被風吹了吹,散開了。

薄暮籠罩著黑沉沉的烏雲,冰涼的雨水落了下來。

記憶被淋濕得一片模糊,祂撫摸著手下沉睡著的男人,指甲刺破皮膚,鮮紅的血流了出來,卻又不知道為什麼,忽然想起他第一次闖入繡樓時,望過來的眼神。

就像那隻燕子。

永遠對她信賴,喜愛,哪怕她擁有可以殺死它的能力,還熱情地把脖子湊過來,任她撫摸。

“萩,你要是能帶我從這飛走多好,或者我能像你一樣有翅膀,然後我就飛得遠遠的,高高的。”

萩。

“那叫小鳥遊好不好?像小鳥一樣,自己有翅膀,想去哪裡就去哪裡。”

萩。

“我舍棄姓名,身份,於此立誓……今以身入地獄,咒……皆不得善終!願棄來生,不入輪回,尋得方休。”

萩,萩,萩,萩,萩,萩,萩,萩,萩,萩,萩,萩。

眼前一會是燕子撲閃的翅膀,一會是他含笑的眼睛,無數的碎片從身邊穿過,化為流星。

「萩……」祂喃喃地說,思維緩慢地運轉著,「……萩?」

在那間狹小的囚籠裡,男人念著抑揚頓挫的外國話,一個人演完了一整出故事,累得汗流浹背。

還告訴祂,這個世界很大,有沒有腳卻能用四個輪子跑得很快的鐵馬,還有可以看見很遠地方的寶貝,就算在家裡,也可以通過它了解外麵的風景。

茫茫白雪的幻境裡,他毫不猶豫地帶祂從樓上跳了下來,逃跑,私奔,漫無目的地浪跡天涯,大火燃儘了禁錮祂上百年的心籠,將祂徹底釋放。

跑得氣喘籲籲的男人,閉著眼睛往後倒在大雪裡,哈哈大笑,雪花從天上飄落,沉澱在他長長的睫毛上。

“我答應過你,要帶你從那裡飛走。”

他和它在想象中逐漸重合了輪廓,再也分不出彼此。

“你自由了。”

【萩】

名字是最短的咒,將所有求不得的過往串聯。

尖利的紅指甲收縮成正常的形狀,臉上隱約的裂紋徹底消失不見,祂眼中猩紅的光逐漸淡化,變成一泓清澈的泉水,黑白分明。

又主動湊過頭去,在男人柔軟又溫熱的唇瓣上親了一下。

而他沒有醒來,依舊睡得很熟,隻是睡夢中下意識地摟住了他的小鳥,嘴裡含含糊糊地說著晚安。

“萩。”她說,“晚安。”

我們終於又再見了。

……

鬆田陣平敲響了房門。

他心裡有些難說的不安,萩的那種神態就好像在交代後事,必須要確認他的安全才放心。

門敲了幾下之後開了。

開門的是一個女孩,頭發很長,沒有紮,被一根發帶鬆鬆挽在腦後,眼似寒潭一般冷清,有種幽魂式的氣質,眉如新月,膚如凝脂,身上穿著明顯大一圈的睡衣——男款的,舉手投足之間似乎蘊含著某種奇特的韻律,刻板卻標準,因此顯得賞心悅目。

她微微頓首,“你好。”

鬆田陣平屏住呼吸。

見鬼,他覺得在對方麵前聲音稍微大點都算冒犯,也實在不太能應付這種一看就是大小姐的角色……所以hagi昨天拒絕他原來是因為要回家陪老婆嗎?!

太可惡了……虧他還在這裡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