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間，闕搖感覺自己好像走出了房間。

身子很輕，輕而易舉穿過緊閉的大門，走到外麵的世界。

她好像聽見有人在哭泣，也聽見有人在笑，但都是很遠的聲音，從另一個世界傳來，和自己無關。

一直聽見田薇的怒罵，闕搖才忽然驚醒，她茫然地四處看看，發現自己不知道走到了哪裡，看上去不像是後院，既不古典也不陰森，倒是充斥著一股暴發戶的味道。

金碧輝煌的大廳，閃閃發光的地板，牆壁頂端雕著複雜的圖案。

闕搖循著田薇的聲音往前走，一直走到一扇黑色的大門前。

門是關著的。

可是闕搖卻能進去。

她的身體就像是影子，不會再受到物理上的阻擋。

田薇日常發瘋，不停地打電話。

“你在說什麼？我們合作了十年，一直沒有出過問題，現在你來找我有什麼用？佛童子的原料是你提供給我的，我隻負責製作，現在顧客不滿意，多半是你那邊出現了問題。我說過很多次，不能用被殺死的孩子，否則會出現怨鬼，最好用墮下來的死嬰，剛剛成型那種，力量不大。

我的製作方法用了很多年，從來沒有出現佛童子反噬顧客的事情，你要不去問問那個人，是不是做了虧心事？導致其他方麵的報複找上門來。佛童子的力量被限製，無法傷害到人。

你沒有調查清楚，就彆來找我，這些事情我是不會認的。”

不知道電話那頭說了什麼，田薇直接摔了手機，還是不解氣，又上前踩了幾腳。

最後才伸手慢條斯理梳了一下頭發，打開了暗室的大門。

宋大年正呆在裡麵。

還是闕搖見過的那張帥氣臉龐，但是現在臉上的肉卻有腐爛的痕跡，右側臉頰脫落，露出裡麵的骨頭。

濃烈的臭味撲麵而來。

闕搖好奇跟著田薇走進暗室。

田薇好像看不見宋大年臉上的爛肉一樣，對於彌漫在整個房間的臭味也毫不在意，她踮起腳，摸上宋大年的臉。

“老公，快過年了，我們第一次遇見就是在大年初一，馬上就是我們認識的三十周年，你開心嗎？”

看你老公的樣子，不像是開心。

“你還是像以前那麼帥氣，而我已經是個糟老太婆了。”田薇將掉落的肉撿起來，從兜裡摸出黑色的線和銀色的陣，認真地縫起來，片刻後，宋大年的臉又恢複了之前闕搖見過的樣子，隻是臉頰邊多了一道黑色的線。

片刻後，線消融在臉上。

宋大年睜開眼，像機器人續滿電一樣，機械，刻板，完全按照田薇設定的程序在走。

他抬起手，按住田薇的肩膀，“我愛你。”

隨著抬手的動作，宋大年的手也跟著掉了下來。

死去之後，身體會自然而然走向破碎，就算田薇每日不停地縫補，依舊無法讓屍體停留在死亡前的狀態。

她隻是在裝作看不見。

就像她一直努力修補自己的臉，維持住年輕的狀態。

隻要時間停留在兩人相愛時，那麼久可以假裝後來的一切都沒有發生。

“我們的兒子也長大了，他長得很像你，性子也和你很像，心軟，容易上當受騙，我總是擔心他，可是他好像覺得我管太嚴了，你覺得我對他的教育對嗎？”

宋大年溫柔地摸著田薇的頭發，“你做的一切都是對的。”

他不會對田薇的任何言行提出異議，因為他現在本來就是因為田薇而存在。

死人是不會反駁的。

“那就好。”田薇長鬆一口氣，“我也覺得我是對的，外麵那些女人都是騙子，隻看中我們家的錢，小慶再大一點，就會明白我的良苦用心。”

“你做的一切都是對的。”宋大年又重複了一遍剛才的話，說話間，他的下頜無法複原，因此呈現一種滑稽的狀態，停留在半張口狀態。

田薇想將他的下巴扣攏，卻用力過猛，直接將宋大年的半張臉給拉扯下來。

人骨是非常堅硬的東西，如果乾燥的地底，會維持幾百年，但是宋大年的骨頭卻一直被強行和腐爛的□□縫合在一起，因此已經開始腐爛黑化，輕微一碰，就開始掉落。

白骨化是身體腐爛的最後一個進程。

之前田薇一直強行維持外表，卻沒有想到腐爛已經進行到內部。

她看著自己手中的半張下頜骨，忽然愣住了。

好像第一次意識到丈夫已經死去的事實。

一個撒謊維持太久，就會變成真相。

可惜隻是浮在水麵的真相，經不得深究。

田薇怔了半晌後，崩潰地將宋大年的身體推倒在地，已經十分脆弱的屍體完全經不起這麼猛烈的撞擊，在落地的瞬間就四分五裂，骨頭和縫合的爛肉各滾各的，內臟裡用作填充的香料也摔落在地。

堪比生化攻擊的臭味彌漫在整個房間。

田薇卻仿佛沒有聞到，惡狠狠對著地上的宋大年怒罵，“你就是愛上了彆人，想要拋棄我，我十九歲和你在一起，你說過要和我在一起一輩子的，我還沒有死，你就彆想離開我。是你當初說愛我，所以我才會不顧一切跟你走，你說受不了貧窮的生活，我才會想辦法幫你掙錢，到頭來，你又嫌棄我心狠手辣，還要讓我淨身出戶……”

闕搖聽不下去了，悄悄離開房間。

她繼續亂逛，走過金碧輝煌的走廊，走過門口的大理石柱，闕搖忽然意識到這裡是哪裡。

——這是宋慶曾經提到的田薇真正住的地方。

後院是田薇買的凶宅，前麵才是他們自己住的地方。

所以自己這是誤打誤撞走出來了？

闕搖心頭狂喜，下意識就往門邊走，站在大門口，她已經看見通往山下的路，但卻走不出去。

身體像是被什麼牽引著，如果質疑要往前走，就會被拉扯著撕成兩半。

闕搖略一思索，就明白了自己現在的狀態。

應該是靈魂離體。

難怪她這麼隨便走，都沒有被人發現，還可以胡亂穿牆。

虛弱到極點，或者昏迷失去意識時，都會短暫出現靈魂離體，□□已經無法再承受靈魂的重量。

就像宋慶昏迷的那半年，靈魂一直在外飄蕩，找不到回去的道路，所以田薇才會想用換命的方法，讓闕搖將宋慶的靈魂拉回來。

隻可惜，闕搖拉錯了人。

而現在，換命之術生效，靈魂離體的人變成了自己。

闕搖立馬明白自己繼續亂跑的後果，靈魂離體太久會回不到原來身體裡，那自己和死了有什麼區彆。

她現在要立馬找到回去的路。

一想明白這一點，闕搖立馬開始往回走，但是回去的路彎彎繞繞，闕搖走了一陣子終於發現不對勁。

後院的道路又開始變化了。

或許是新來的那一批下人已經被徹底馴服，不需要做隱藏，所以彎折的道路又恢複了最初的樣子。

每走幾步就會變化，沒有回頭路可以走。

闕搖站在製作佛童子的工作室前，看著宋家的下人正在忙碌。

沒有表情的人類穿著一模一樣的衣服，正在削木頭，一刀一刀又一刀，動作標準且死板，砸他們旁邊放著一些小孩的屍骨，身上沾著血，沒有被清洗乾淨，透著股死貓的味道。

未出生的嬰兒和剛出生的貓有一點類似，都是小小的身體，沒有什麼毛，蜷縮著。

像活物一樣堆砌在一起。

她還在這堆人裡看見了江入年。

也是一樣的下人服裝，雖然沒有什麼表情，卻明顯沒有被控製，隻是在假裝合群而已。

他負責將小孩的屍骨放入佛像中，然後將佛像背後的洞關上。

遠處傳來吵鬨的聲音。

好像有人在哭。

闕搖看了看自己的影子，在陽光下呈現淡淡的白，近乎透明，她必須快點趕回去。可是現在四麵八方都是路，卻不知道哪一條路是正確的。

她隻能沿著聲音的方向走，試圖找到正確的方向。

“我花高價買了你們的佛童子，日日祈福許願，可是並沒有看見我兒子。你們虛假宣傳！一個老人拚命拽著中年男子，邊哭邊訴說自己的委屈，“我房子都賣了，就是想再看我兒子一麵，你們當初說可以的。”

被拉著的男人朝旁邊人使了一個眼色，大概在問是誰將這老頭放進來的。

旁邊人立馬耳語道，“是他自己混進來的，而且他沒有親人也沒有錢，唯一一個兒子還死了。”

男人立馬明白他的用意，對著老人態度也好了不少。

“佛童子自然是有用的，你要按照供奉手冊上的做，才可以視線心願。”

“我每天早起第一件事就是燒香祈福，我自己不吃肉，給佛童子供奉肉，我的心意還不夠誠嗎？我就那麼一個兒子，在結婚前出車禍死了，我就想再見他一麵，所以把準備的婚房賣了買你們的佛像，可是我兒子一次都沒有出現過，你們騙了我……”老人越說越激動，站起身，往旁邊跑去，“就你們這什麼佛童子，不知道是用什麼做的？我晚上總是聽見有人在哭，還做噩夢。”

他本來沒想摔東西，但是身後的人追趕，慌亂之中，一個腳滑，直接拽翻了桌子。

剛做好的佛童子砸在地上。

一具嬰兒屍骨滾落出來。

賣出去的佛童子上都貼有符咒，自然不會被人輕易打開，可這是半成品，隻是塊鍍金木頭而已。

老人傻眼了。

他從來沒有想到自己日日夜夜跪拜的居然是這玩意。

一具嬰兒的死屍。

他頓時說不出話來，轉頭看向追過來的壯漢，“你們……”

“老頭，既然你都看見了，那看來你是沒法活著走出去了。你以為我們為什麼放你進來……”

老人被壯漢拖拽著雙腿拉走，淒厲的叫喊聲回蕩在屋子裡，幾聲悶響後，再沒了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