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生蠱 我期我願,同赴來生。(1 / 2)

夜幕低垂,齊王府內無數盞石燈同燃,照亮竹林之間的鵝卵石小徑,也照得那月洞門落了猶如半月般的影子投在地麵。

丹玉提著燈籠跟在謝緲身後,才回瓊山院,便瞧見書房內的燈火將一人的影子映在了紗窗上。

“小郡王……”丹玉停下來,忙喚一聲。

謝緲瞥了一眼紗窗上映出的人影,他倒也沒覺得有多意外,“你下去吧。”

“是。”

丹玉垂首應了一聲,轉身便走。

謝緲走上階梯,單手推開雕花木門,他麵無表情地抬頭,正望見那臨著燈火,坐在他的書案後的那一道高大的身影。

那中年人一身玄黑織錦圓領袍,梳得尤為規整的發髻上戴著猙紋金冠,眉眼英氣堅毅,即便眼尾添了些許皺痕,卻也不難看出他年輕時的俊朗風姿。

“放下。”

謝緲看清他手裡握著的正是那本遊記,便淡聲道。

男人聞言,翻頁的手一頓,微掀眼簾看他,“你就是這麼跟我說話的?”

雖是說著這樣的話,但他看起來倒也沒有半分生氣。

“昨夜的家宴是為你準備的,你倒好,天擦黑就跑去裴府,到今日才曉得回來。”男人將書隨手擱到案上,衣袖處的金線浪濤滾邊在燈下閃爍著細微的光澤。

謝緲邁著輕緩的步履,走到一旁的羅漢榻上坐著,黑乎乎的風爐上熬煮著一壺茶湯,他慢慢用竹提勺舀進玉盞,“都快辦喪事了,父王您還有心替我準備家宴?”

謝敏朝站起身來,走到他麵前,順勢奪了他手裡的玉盞,一撩衣擺在他旁邊坐下,抿了口茶,接著評價道,“有些苦了。”

隨後,他瞟了一眼那簡陋風爐上形狀不顯的兩團顏色,“去麟都的這麼些年,怎麼學了些撿破爛的習慣?”

謝緲微微一笑,“是在東陵您的舊王府裡撿的。”

“是嗎?”

謝敏朝挑了一下眉,“這麼說這東西還是我的了?那一會兒我得帶走啊。”

“您帶不走了。”

謝緲慢飲一口茶。

“當年就是在東陵,宜澄的母親生他時難產死了,後來南遷到月童,我才娶了你母親,”謝敏朝手肘撐在矮幾上,另一隻手端著玉盞又喝了一口苦茶,“宜澄再怎麼說也是你的兄長,你那些話可不要在外頭說,不然,你星危郡王才回月童,就要被人詬病。”

謝敏朝一生迎娶過兩位王妃,第一任妻子是他十七歲時娶的都禦史的女兒江月芳,他們也算是少年夫妻,隻是江月芳命薄,在生謝宜澄時難產去世。

他的第二任妻子,是世家大族裴家最小的女兒裴柔康,也是裴寄清的小妹,在謝緲九歲時,因病去世。

“那應該也比不上父王您克妻的名聲。”

謝緲眼睛彎起些弧度。

謝敏朝卻仍不氣惱,他反笑一聲,一雙神光銳利的眼睛大剌剌地打量著身邊這個六年不見的小兒子,“今晨,你舅舅上奏小皇上,替死在東陵的戚明貞和當年枉死的戚家父子請封,小皇上金口玉言,封了戚明貞一個玉真夫人的諡號,又給戚家父子追加了品級……你在外頭娶的那個小姑娘,是戚家的女兒吧?”

或見謝緲看向他,他便摸了摸下巴的胡茬,“你舅舅這是想讓她的身份,能夠得著你的身份。”

“可繁青啊,戚明貞用命掙來的這份忠烈之門的名聲,可遠不到他們家的女兒就能嫁進齊王府,做你正妻的程度,”說著,謝敏朝點了點頭,“當然了,若隻是個側妃,倒也可以。”

“忠烈之門配不上齊王府,那誰才配得上?朝裡那些身居高位,鬥來鬥去的文人言官?”謝緲定定地看著他,微彎唇角,“他們又算什麼東西。”

謝敏朝靜默地看他片刻,隨後又忽然笑得開懷,仿佛許久沒這麼神清氣爽過,但末了,他又收斂了些笑意,“看來我兒在群狼環伺的北魏,也沒被那些個蠻夷外族折斷了謝氏的脊骨。”

他眉眼張揚,撫掌感歎,“好啊……”

“小皇上的聖旨你收到了吧?”

他忽然又問了聲,或見謝緲並不理他,他也就自顧自地接著道,“繁青啊,不管你如何看我這個父王,這趟緹陽之行,是你回南黎的第一仗,你若打得響是最好,你若打得不響,”謝敏朝停頓了一下,隨即又笑著朝他擺手,“那也沒關係,隻管回來,為父定不會讓任何人為難於你。想來此前在北魏你應該受了諸多委屈,相信你殺北魏五皇子和那位福嘉公主也並非隻是因為你和你舅舅的謀劃,他們應該沒少折辱你,你殺得好。”

謝敏朝站起身來,順手理了理衣袍上的褶皺,一身輕快,“夜深了,你早些歇著吧。”

謝緲坐在榻上,靜默地看著他那位父王負手邁出門檻,他無暇的麵容上神情淡薄,眼底一片鬱鬱沉沉。

——

鄭家早年間的家業還算大,但戚寸心抵達緹陽後一連打聽了好幾天也沒找到鄭家。

她花了好些工夫,才知道鄭家那偌大的家業,在五六年前就已經敗了,是因緹陽成了邊城,常是不太平的,也因緹陽的官府層層盤剝,幾年就將鄭家的家產蠶食乾淨了。

天色暗淡下來,趴在戚寸心肩上打瞌睡的小黑貓好像終於精神了些,睜著一雙圓圓的眼睛,在夜色裡好像兩顆懸在半空的剔透明珠。

它不肯吃戚寸心的餅,除了吃些她喂的小魚乾,來緹陽的這一路上,它也習慣自己夜裡跑出去找吃的。

這些天看著,它也變得圓乎乎了點。

戚寸心帶著它躲開那些巡夜的兵士時,它也乖乖地趴在她肩上,一聲也不叫。

在城西破敗的窄巷裡,戚寸心伸手叩響一道門上的銅扣。

裡麵遲遲沒有什麼動靜,戚寸心連著叩了好幾下,也沒聽見有人出聲,她皺了一下眉,抓著布兜的帶子,不由懷疑自己花出去的錢又打了水漂。

為了找到鄭家如今的住處,她足花了一兩銀子。

耷拉下腦袋,戚寸心轉過身才下了一級階梯,卻聽門內傳來一道女聲,“誰?”

她的一雙眼睛一瞬亮起來,她忙轉身上去,“請問這裡是鄭憑瀾的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