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明眼人都瞧得見今日的公子回府比往常早些。
妃色縐折紗幕內,餘暉如頹,透著門窗一路輕撒在屋內,落在沈今川緊閉雙眸的清俊麵容上。
“你是說,所有大夫都說這脈象有不足之症,而服用過多補藥虛不受補症狀。 ”
小廝擦了擦額頭冷汗,小心回應道:“是,我詢問昨夜大夫,他說,這種補藥若在正常人身上倒無妨,但若在本就虛弱之人身上,一定要注意藥量。”
“若藥量過剩,短時間內回春,可之後是連綿不斷的衰敗。”
“那有沒有可能,服用之人並不知曉。”沈今川睜開眼眸,詰問著眼前之人,更在詰問自己。
“少夫人......少夫人恐怕知曉,畢竟,所有補藥都出自她那小廚房,由親信的含桃和嘉慶子二人掌管,不假手於人。”
夫人啊,你這是怎麼想的。
分明這病情隻需要好好調養便足以養好身體,為什麼要為了短暫的回春而付出性命。
他從昨日少爺帶著大夫悄悄來給少夫人看診便想不明白,而後發現這事竟然真這麼離譜。
若說缺吃少穿不想活了也就罷了,可少夫人上有父母公婆疼愛,下有兒有女龍鳳雙全,還和少爺舉案齊眉,這......這有什麼想不開,一定要不活了啊。
沈今川今日急匆匆從外頭回來,煙灰色的鬥篷還未來得及脫掉,隻在轉身時露出內裡冷調沉穩的顏色。
他臉色平靜卻在眼眸中翻江倒海。
底下人看不清楚,他作為薛阮阮枕邊人又何嘗看得明白。
自從娶她之後,她嬌媚可愛,又擅長管家理賬,雖說不愛參加宴會,但也足以讓他無後顧之憂。
即使並非十成愛慕,但五成心軟,就足以讓他往後多年都記著她的存在。
尤其是,上輩子她明明平安康健,氣色紅潤,每每都有氣力來食他帶回的豬蹄豬肘等愛吃之物,卻在她九妹來府照料之後極具衰敗。
沒幾月便在梨樹下撒手人寰,在他懷中離世。
他一直以為,一直以為是薛聞對他心存戀慕,在府中每每和他遇見,心機歹毒害死身體有微恙的薛阮阮。
這才在一年妻喪迎娶薛聞後,他對薛聞心存偏見,唾棄自己要迎娶殺人凶手為妻,更唾棄自己.....竟然對她有憐惜。
而因為這個誤會,他對薛聞視而不見十餘年!
十餘年,等到他上輩子病榻之前她都視而不見,不願意來見他一麵。
分明至親夫妻,卻無話可說。
若非他這輩子心有懷疑,隻怕這事情真相會在一次隨著薛阮阮的死而葬在土中,再也沒有人還矜矜業業照顧長姐的薛聞一個清白。
“嬌嬌,你到底想要什麼?”
他想不明白。
他不論如何都想不明白。
所以等見到薛阮阮嬌豔麵容上的無憂無慮,沈今川難以控製地開口。
“夫君為何這般問?”她揚眉一笑。
“要夫君心裡有我就已經足夠,今日雖沒帶我愛吃的,但也備了夫君愛吃的,夫君快坐下吧。”她看著沈今川身上騎馬專用的鬥篷,暗自料定他一回家便來見自己。
是啊,心裡有她就已經足夠。
如果,她要的不是長命百歲,而是自己永永遠遠,即便續娶也依舊記得她的好與委屈,是不是就能夠解答這一切的異常。
她料定一切。
他上輩子臨死望著相顧無言的薛聞,才肯告訴自己是他虧欠於她,愛上了害死薛阮阮的人。
可這一切竟然都是來自她的謊言。
一個沒有多高計量,卻天衣無縫的算計,而其中他一生對心愛之人愛恨交織,而薛聞受了一輩子委屈。
沈今川在思索之時,薛阮阮自言自語嬌俏得如同枝頭春杏,定要將今日種種都說給她意中人聽。
等到沈今川回神之時,隻聽到她歪著頭,發髻上的蝴蝶步搖顫顫,閃爍流光,問他:“夫君,你說好嗎?”
“好。”
他將薛阮阮懷抱在懷中,那雙素日含情的眼眸在被睫羽遮掩時,翻湧著無邊冷光。
這一次,他依舊會尊重她的選擇。
但未來,卻並非如她所願了。
杯盞裡衝泡著碧螺春,屋內卻並無茶香,蔓延甜膩的鵝梨帳中香。
沈今川沒有想到,從外頭梅子色門簾走進來的女子並非他含夢虧欠之人,而她一身月白衣裙,鬢間簪著無香杜鵑,娉娉嫋嫋走到麵前行禮:“蘭苕見過姐夫。”
“阿聞,不,九妹妹為何不在?”
薛阮阮拉著沈今川坐下,她臉本就小小的,在病中又多幾分孱弱,更尖了,顯得越發可愛。
她那雙嬌滴滴,含情的眼眸嗔了沈今川這個不解風情的木頭一眼:“感情夫君並未聽我講話?那豈不是問你什麼,你都說好?”